刻銅高手張樾臣與著名畫家交往逸事

裴燕生

“廠甸西北張樾臣，手拈鐵筆仿周秦。滿腔中有燕邯味，不似尋常市上人?！边@首詩是民國詩人胡夔文對琉璃廠同古堂主人張樾臣的盛贊。張樾臣（1883—1961年），又稱樾丞，名福蔭，河北新河縣人，著名篆刻藝術家，中國傳統刻銅藝術的集大成者。他于民國初年開設的同古堂圖章墨盒鋪，為北京經營刻銅墨盒的龍頭。銅墨盒集質地、做工、造型、刻工、詩文、書法、繪畫、印章、篆刻、裝飾花紋多種藝術表現形式于一體，可謂氣象萬千，玩味無窮，深得文人墨客喜愛。除治墨盒外，張樾臣還善于治印，平生治印超過十萬方，當時王公貴人、文儒墨客，得其一印皆以為寶。他所作印稿于1936年編輯為《士一居印存》，以珂羅版精印行世。馬衡為之題字寫書名，張伯英、傅增湘、溥心畬、倫明、章鈺、馬彝德、候疑始、陸和久、福開森等名家為之作序題詞，對印作予以高度評價。新中國建國初期的中央人民政府大印，就是張樾臣所治，晚年他還為周恩來總理、朱德委員長刻過篆字章。

張樾臣精通篆法，以刀代筆，視銅如紙，刀法遒勁，圓潤純熟。他的仿古篆刻，特別是銅墨盒，名氣很大。他仿漢代玉雕游絲工藝刻銅，使銅墨盒表面的圖案細得像發絲。張樾臣大量采用名家的作品畫稿，故其銅墨盒有較高的藝術性和收藏價值。著名畫家齊白石、陳師曾、姚茫父、張大千、吳觀岱、林琴南、章浩如、陸潤庠、吳湖帆、王雪濤、王夢白、陳半丁、王雪濤等都有墨稿供其雕刻墨盒以及鎮尺。張刻銅除準確傳神、入銅極深外，還借鑒竹刻中的“沙底留青”刀法，獨創陽文花卉，極其生動古雅，深得文人雅士珍愛。當時不少書畫大家見張樾臣鐫刻嫻熟，制作精良，又因刻銅墨盒藝術典雅，品位很高，所以常去“同古堂”選購，或逛鋪之余，興趣所致，掭筆揮毫，不時為張樾臣提供書畫稿。

大畫家陳師曾的兒子陳封雄曾著文回憶民國初年隨父親到同古堂為張樾臣繪制刻銅墨盒畫稿的情況。“我隨先父到那個只有一間門面的同古堂去過幾次。先父去了就直接到后面找張老板。作坊案子上擺著許多新制成的光板白銅墨盒和銅尺，上面已經均勻地涂了一層細白粉，等待書畫家動筆。先父挑選了中意的墨盒或銅尺后，便在上面作畫。通常都是畫他最擅長的竹、梅、菊。有時墨盒體積較大（現從所遺拓本中發現有一個圓墨盒蓋的直徑達2 1 厘米），便勾勒一幅線條較繁的山水畫。先父在銅件上創作的畫都由張樾臣親自奏刀，因為他的刻工最精，對先父的繪畫體會最深，所以刻出來的作品與原作不爽毫厘，能將先父的繪畫風格完全表現出來。與刻銅專家合作，在銅墨盒上作畫是先父極感興趣的藝術生活一部分。每次他到同古堂小坐，總要留下三五幅畫。不足十年，同古堂張氏兄弟大概雕刻了上千件先父的作品。”

齊白石與張樾臣都精于篆刻之道，也是交往甚密的多年好友。據齊白石弟子劉淑度講，某日路經同古堂，聽堂內金石之聲鏗鏘有力，非比尋常，儼然治印高手奏刀。急入堂觀看，乃識張樾臣。淑度又將樾臣事告知白石。白石老人由劉淑度陪同，親至同古堂結交樾臣，二人由此交好。今見齊白石致張樾臣書信三封，其一為：“樾臣先生：不相久矣。昨在尊處購墨盒三只，小者每只四毛，大者五毛。又請代作石章布篋子一只，手工若干，請一概查收，將各件交來人手為幸。白石山翁。十一月二十二日?！?信尾鈐印“白石翁”。其二為：“樾臣先生鑒：今有友人欲購佳石數方，請先生擇其石佳價公道而好刻者與之。其價現交，勿貴為幸。白石白?！逼淙秊椋骸俺兴蛠硎《》剑俗?。照潤格每字一元五角，二八扣欠一元六角，請帶來便是。潤格已載小者不刻，此石是小者，因君介紹，不能辭。同古堂主人。白石?！边@些書信均無年代，大約都是民國初年之事。從中可見二人的真誠合作與密切交往，深情厚誼躍然紙上。特別是齊白石眼睛不好，“潤格已載小者不刻，此石是小者，因君介紹，不能辭。”更見二人關系非同一般。

又有徐悲鴻先生信稱“樾丞先生惠鑒：承刊‘居天下之廣居諸章，蒼莽奇古得來，雖有求之當世，誠不及覯，感佩！感佩！弟近尚有瑪瑙圖章一章，煩遲一二日詣廠面求也。此頌日祉。悲鴻頓首。二十九日。”此信約寫于民國1918年其被聘為北京大學畫法研究會導師前后。當時正值中國新文化運動蓬勃興起，悲鴻年方二十余歲，提出了“古法之佳者守之，垂絕者繼之，不佳者改之，未足者增之，西方繪畫之可采入者融之”為核心的著名的《中國畫改良論》。早年徐悲鴻在上海哈同花園附設的明智大學結識了著名學者康有為、王國維等人?？涤袨榘l現徐悲鴻為藝苑奇才，將自己的全部收藏供其盡情觀覽。在康有為的指導下，徐悲鴻遍臨名碑，書藝得以精進，如同其畫作一樣，其書法亦雄奇瀟灑，品味高深。他也是篆刻愛好者，此信末尾就鈐有“江南徐生”一小印章。徐悲鴻對于民間藝人張樾丞十分欣賞和欽佩，請他刊刻了“居天下之廣居”諸章，認為所刻之章“蒼莽奇古，當世難遇”，敬佩之情溢于言表。

有人說張樾臣作印有成，歸納起來不過三方面因素。其一是天資聰慧，多才多藝，如除擅長刻銅制印外，還長于文物鑒定，精于自制印泥，能書魏碑和鐵線篆。第二是勤奮刻苦，自幼文化功底并不厚實的張樾臣，常以幼年失學為撼，一生保持手不釋卷，孜孜不倦的學習精神，從不自滿，平生刻印以十萬計。其三是取“友多聞”，廣交朋友轉益多師。張樾臣為人誠篤，善于交際，謙和不俗，正如其好友馬彝德所說“樾丞孝友誠篤出于天性，有與之游而貧難自存者，以時周之，累數年數十年，未嘗有難色，有吝辭。此彝德所親見?！彼麖V交朋友，與許多時常出沒琉璃廠的文人墨客為友，真誠求教。在眾多的名家熏陶扶植下，張樾臣終于由一個小學徒而成為一代篆刻名家。

作者單位：中國人民大學信息資源管理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