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松泉
今年四月,正當商議接待朱紹禹先生講學之際,忽然得知他病重的消息!我驚愕得說不出話來,回想去年底先生來紹興時,雖已86歲高齡,但座談、講學、游訪……興致勃勃,聲如洪鐘,神采煥然,怎么一下子就一病不起了呢?我馬上從杭州飛往長春,到醫院探望了病榻上的先生,代表中國高等教育學會語文教育專業委員會及學術委員會、全國教學藝術研究中心、浙江省高師語文教育研究會、紹興文理學院人文學院和語文教學論學科點,以及許多關心他的領導與朋友表示了慰問。大家一心祈求并期盼著奇跡的出現,豈料沒幾天,五月九日,先生竟駕鶴西去!
先生走了,走得那樣匆忙,令人扼腕,很難撫平心中的傷痛!他曾說今年春暖花開時節還要再來紹興和杭州,他曾說今年還要完成幾家刊物和出版社的約稿,他曾說九十歲以后還將整理為人撰寫的序文……及至身在病床,他還滿懷信心地說,手術做得很好,會慢慢恢復健康,繼續余下的工作的。可是,殘忍的病魔卻耗盡了他的心力,先生走得好不甘心!
記得那幾天去看他,他雖疲憊,但很高興。我勸慰他說,在病中要多想想開心的事;您是我們的恩師,我們永遠不忘您的恩情,永遠不忘您的功勛,永遠不忘您的期望;您創立了學說,創建了學會,培育了精英,推動了教改,為教育事業奉獻了畢生精力,是我國語文教育界名副其實的泰斗;現在有這么多學生從天南海北趕來看望您,有這么多領導時刻關心著您,應當感到欣慰。這正如東北師大黨委書記盛連喜教授欽佩地所說:當教師到這樣的份上,真可令人知足了。
是的,先生的一生是輝煌的。但在高等教育出版社去年出版的全國高校通用教材《語文課程教學概論》中,我介紹得太簡略了:
朱紹禹,1922年生,吉林人。1949年畢業于東北大學人文學院國文系,1950年起在東北師范大學中文系執教,擔任教授、碩士研究生導師。歷任國家教育部中小學教材審定委員會委員、中國教育學會語文教學法專業委員會理事長、學術委員會主任、中國高等教育學會語文教育專業委員會首席學術顧問等。主要論著有:《朱紹禹文存》《中學語文教育概說》《中學語文教學法》《語文教學法》《中學語文課程與教學論》《語文教育序文集》等。
顯然,這樣介紹雖然客觀,但很不全面。我真不知道怎樣才能概括先生的一生。先生雖年近九旬,卻從未停止過對于語文教育的實踐和研究,讀書、教書、著書、評書是他一生的寫照,使他成為我國語文教育理論研究界繼葉圣陶、呂叔湘、張志公“三老”之后的最著名的語文教育家。他學貫中外、立德立言,成為我國高師語文教育學科領域的杰出領袖。他德高望重,宛若泰山北斗,是我國改革開放以來語文教育戰線的一面鮮艷旗幟。他從教六十年,以重才、育才、惜才、舉才為己任,以其通古達今的學識,求實求真的態度,培養了大量人才,乃至他當年主持的國家教委委托東北師大舉辦的第一期語文教學論碩士課程研討班被譽為“黃埔一期”,在學科建設史上樹起了一座里程碑。為此,我曾為他撰寫了一副聯語:
人生八七未一憩 讀書教書著書評書學貫中外立德立言聲望煌煌若泰斗永耀
杏壇半紀逾十載 重才育才惜才舉才識通古今求實求真英豪莘莘乃黃埔何堪
然而,這也難以反映先生畢生為人處事、學術成就及深遠影響,難以概括“朱紹禹語文教育思想”于萬一。應當說,在先生一生輝煌成果的寶庫中,他那與眾不同的學術風范是分外珍貴的財富。先生強烈的創造意識、辯證的哲學思維、開放的學術觀點、嚴謹的結構思路、練達的語言風格、謙和的治學態度,正是當代科學研究所崇尚的風范,皆可成為當代學人學術研究的楷模。
先生有著強烈的創新意識。每當看到他的新著,撲面而來的就是一股新意。他的學科基礎觀、學科結構觀和學科發展觀都在前人的基礎上有明顯的拓展。先生的這種學術理念和風范源于他的學科革新觀,他說:“凡是優秀的教師,是必定具有符合社會發展趨勢和時代前進步伐的先進思想的。他們是現實和未來的挑戰者。……他們能夠懷著強烈的創新意識,有效地進行發展性教育。”先生這種強烈而卓特的改革精神和一以貫之的創新意識,正是他建立豐碑的原動力,它將永載我國語文教育學學科建設的史冊!
先生富有辯證的哲學思維。他認為:“社會科學研究領域一刻也離不開哲學方法,它要受哲學方法的指導。”他的《中學語文教育概說》一出版,就被《新華文摘》譽為“一部體現馬克思主義認識論的語文教學法專著”。其實,先生辯證的哲學思維滲透在語文教育研究的各個領域。他對于語文與語文學科相區別的論述,對于語文學科性質與語文教學質量相互關系的論述,對于語言教學與文學教育的關系的論述,對于語言與思維的辯證關系的論述,對于社會生活與課堂學習的關系的論述等等,都充分體現了辯證的觀點。
先生具有開放的學術觀點。他的學科研究領域極其寬廣,學術視野十分開闊,因而他的學術觀點都從來不是封閉的。這種開放不光面向中外,而且不限古今。面向中外是先生的強項。在我國語文教育學研究領域,很少有人像先生那樣對數十個國家的母語教育進行不懈探究。這一方面固然由于他有著精通外語的優勢,更重要的是,他對國際教育理論和教學經驗的重視。因此他編輯出版了一系列介紹外國語文教育的論著,包括《國外語文教育資料》《九國語文教育資料》《美日蘇語文教育》《中外母語課程教材比較研究》等等,加上在各種刊物上發表的外國語文教育理論和經驗的評介文章,簡直蔚為大觀!可以說,自改革開放以來,我國語文教育在借鑒國外母語教育理論和經驗的進程中,先生功不可沒。與此同時,先生還在繼承優良傳統的基礎上,不斷進行語文教育理論的開拓,從而取得了豐碩的成果。
先生講究嚴謹的結構思路。從一篇篇論文的邏輯結構中,可以窺見先生嚴謹治學的學術風范。可以說,先生的每一論證都極其嚴密。縱然年逾八旬,他的報告卻依然思維敏捷、思路清晰、推理嚴密、環環緊扣,無不扣人心弦,獲得學界強烈的共鳴和熱烈的掌聲!
先生崇尚練達的語言風格。他應邀為大量語文教育論著撰寫序言,每篇都十分精練,往往一語中的,顯示出不凡的睿智和犀利的目光。在探視論著特點的同時,又恰到好處地揭示出論著的理論價值和現實意義,并且往往入木三分,給讀者以極深刻的啟示。平時我們糾纏不清的一些問題,往往被先生以寥寥數語點化得明明白白。他指出:“說語文學科是基礎學科,這定義太寬泛,沒有表達出它的特定性質;說語文學科是工具學科,這定義又太單純,沒有表達出它的復雜性質”;語文學科“兼有工具性和人文性兩個方面,并不是兩者擇一的單純學科”;“語文教學是科學和藝術的雙重研究領域”;“任何有效的學習都主要是依靠學習者自學”;“教學是研究的開始,研究是教學的繼續”……這些論述何等先導,何等發人深省,何等精當而簡練!它不僅使我們看到了先進的教育思想和現代教育理念,也充分展示了先生堪為經典的語言風范。
先生提倡謙和的治學態度。學高為師,身正為范。先生治學嚴謹、德高望重、正氣凜然。在一般人心目中,也許因其學高和身正令人望而生畏。其實不然,凡是了解先生為人的,都深感他是一位謙遜平實、和藹可親的師長。當有人將他列為語文教育研究界繼葉圣陶、呂叔湘、張志公“三老”之后的“三公”之一時,他竭力反對,同時舉出許多學者的名字,歷陳他們的成就和影響,力圖證明這些學者和特級教師為自己所不及。這樣一位語文教育界的泰斗,卻如此自感不足,這是何等謙遜的態度!先生對廣大教師和后學充滿了真摯的感情,他滿腔熱情地扶植和提攜年輕一代,為培養我國語文教育研究界的學術骨干和教學專家傾注了畢生精力。舉凡先生培育的“棟梁之材”,無不把他當作永生的導師。
現在,先生雖離我們而去,但泰斗永耀,他的學術風范將長存人間。作為學生,我們在永遠懷念恩師的同時,也應當繼承他的遺志,為我國語文教育研究事業作出更多貢獻,以慰恩師在天之靈。對于“朱紹禹語文教育思想”這一重大財富,我們更應當繼續深入發掘探究,認真學習,努力使其發揚光大。
愿恩師安息!
[作者通聯:浙江文理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