傷城阜陽

　　3月上旬以來，腸道病毒EV71在阜陽肆虐，多名兒童感染后死亡。疫情又給阜陽這座多災的城市添了一道深深的傷痕。
　　
　　
　　3月28日，不足兩歲的男孩賈帥帥在送往阜陽市人民醫(yī)院前就高燒不退，手心和腳心起滿了米粒大小的皰疹，口吐血性泡液。小兒科主任醫(yī)師劉曉琳前來檢查時，就發(fā)現孩子左心已經衰竭，搶救一會兒未見效果，宣布其死亡。醫(yī)生認定為“重癥肺炎”。
　　這種致命的“肺炎”在隨后的一個月內導致了1800多例病例，絕大多數為兒童，截至4月29日，已經造成阜陽20人死亡，在醫(yī)院治療的還有540例。
　　賈帥帥是第二例死亡病例，正是這起死亡病例，引起了醫(yī)生們的注意。在前一天的下午也有同樣的一例病例，那是阜陽發(fā)現的第一例死亡病例，但那時所有人都沒有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而在賈帥帥死亡的同時，另一個名為方雨倩的女嬰也因相同癥狀死亡。
　　前后3起死亡病例讓醫(yī)生們有了警覺，他們將情況上報給了更高一級的部門。在隨后陸續(xù)出現的兒童死亡病例中，“殺手”也顯現出水面。在第六例一個叫作張曼麗的小孩遺體體內，專家發(fā)現了腸道病毒EV71。衛(wèi)生部專家最終在4月23日確認了阜陽“怪病”為腸道病毒EV71感染所致。
　　腸道病毒EV71感染多發(fā)生于兒童，常引起兒童手足口病、病毒性咽峽炎，嚴重的會引起死亡。1969年，這種病毒首次在世界科學家面前現出原形，上世紀80年代中國的研究者也搞清了該病毒的特性。到目前為止，全世界已經有1000多人中被這種病毒奪去了生命。
　　中國自1981年在上海發(fā)現該病后，北京、河北等十幾個省市均有出現，1998年臺灣地區(qū)有近13萬人被感染，其中死亡78例，2007年該病在山東省一些地區(qū)流行。
　　只是該病毒還沒有在哪個地方一次性集中爆發(fā)過，死亡病例像阜陽這ZxV7Jc3VU9KOuDKu97bKp0s8WHMV4LFqyL7ilS6Usck=樣一下子達到20例之多更是罕見。截止到4月29日，在所有的發(fā)病病例中仍有26例重癥患兒。
　　4月28日，阜陽市傳染病醫(yī)院——第二人民醫(yī)院——發(fā)熱門診前抱著小孩的家長排成了長隊，快餐店的老板任紅影一邊盯著對面的“長龍”，一邊警惕地看護著自己活蹦亂跳的兩周歲的兒子。只要這個剛學會走路的孩子一出店門，她和丈夫就毫不客氣地打他的屁股。
　　在一個月的時間內，伴隨著死亡、謠言、恐懼，這個名字總是與貪官窩案、大頭娃娃、艾滋兒童聯系在一起的城市，再次經歷了一場痛苦的煎熬。
　　
　　賈帥帥之死
　　
　　3月26日傍晚，家住阜陽市潁州區(qū)清河辦事處賈莊行政村洼子溝自然村的小男孩賈帥帥，突然一失往日的活潑調皮，晚飯還沒有吃完就開始打起瞌睡。
　　小帥帥的媽媽以為孩子白天玩累了，也就沒有在意。夜里的時候，睡夢中的孩子有些煩躁不安，面部發(fā)紅。年輕的母親摸摸孩子的額頭，感覺有點發(fā)燙，此時正好是夜里，也就沒有太在意，想著也許睡一覺就好了。
　　但一夜過后，情況并沒有好轉。27日天亮以后，孩子發(fā)燒加重，精神也非常差。帥帥的父母才想起來帶孩子去1公里外的診所去看醫(yī)生。
　　醫(yī)生給帥帥量完體溫以后，確認孩子有點發(fā)燒，感冒的可能性比較大。于是醫(yī)生依照當時的癥狀，給孩子打了點滴后，讓媽媽將孩子抱回了家，叮囑“體溫降下來就好了”。
　　回家后，帥帥的病情卻進一步加重，高燒的面部開始出現紅色斑疹，手心和腳底下也明顯出現米粒大的皰疹。父母著急了，于是又急慌慌地將孩子帶到醫(yī)生那里，醫(yī)生還是依照癥狀做了先前同樣的處理。
　　此時，男孩的體溫仍沒有降下來，伴隨著粗重的呼吸，孩子的嘴角已經出現帶血色的泡沫。
　　28日下午，帥帥被送進了阜陽市人民醫(yī)院急診科。阜陽市人民醫(yī)院小兒科主任醫(yī)師劉曉琳對當時的情形做了描述：我趕過去的時候就發(fā)現，賈帥帥正口吐血性泡液，口唇緊干，呼吸困難。
　　用聽診器一聽，劉曉琳發(fā)現小帥帥的左心已經衰竭，很快，血性泡液開始變?yōu)榉奂t大泡沫痰液，搶救一會兒仍沒見效果，最后宣布其死亡。
　　也就在救治賈帥帥同一時間里，另一個名為方雨倩的女嬰也因相同的癥狀離開了人世。
　　“這兩個孩子都是最后死于左心衰竭而引起的呼吸衰竭，這顯然是肺炎不能解釋的，因為通常情況下重癥肺炎引起的是右心衰竭直至最后呼吸衰竭，而且病程也比肺炎快了很多。我開始擔心是不是出現了我們以前所沒見過的病，于是29日一早就打了市疾控中心杜主任的電話，8點的時候，他們就帶人來醫(yī)院采集標本。”劉曉琳在4月29日的下午接受采訪的時候說。后來衛(wèi)生部部長陳竺在赴阜陽視察時，也肯定了劉曉玲等醫(yī)師及時發(fā)現、及時上報病情的做法。
　　記者調查了解到，其實在3月上旬，阜陽市人民醫(yī)院(當地唯一的一家三甲醫(yī)院)就陸續(xù)接診了多例以發(fā)熱伴口腔、手足臀部皮疹為主的患兒，而且體溫大多達到38攝氏度，少數已經伴有腦、肺嚴重的損害，3月27日，一位重癥患兒經多方搶救后還是死亡了。阜陽市人民醫(yī)院小兒科一位不愿具名的護士承認，“這是首例死亡患兒，但當時并沒有引起我們的足夠關注”。
　　
　　謠言、謊言、恐懼
　　
　　帥帥死了之后，鄰居們懷疑是不是醫(yī)院搶救不得力才沒救活孩子，有人還出主意要帥帥父母去醫(yī)院鬧，但是這夫妻倆說，“孩子來的時候就快不行了，不能怪醫(yī)院。
　　”失去孩子的年輕夫妻為了忘記傷痛，決定出去打工。但是這對傷心父母的離開，并不能帶走阜陽城開始滋生的謠言和隨之而來的恐懼。
　　“3月30日開始聽說人民醫(yī)院這幾天連著死了好幾個小孩，而且都是三周歲以下的，我和家人開始緊張起來，但沒見任何關于這方面的官方信息出現在媒體上，周圍的好多同事朋友都在相互之間打聽這個事情。”住在阜陽市人民醫(yī)院不遠處的張女士說。她有一個8個月大的孩子。
　　而在3月29日晚，阜陽市衛(wèi)生部門主要領導及全市主要呼吸道、兒科專家也集中到市醫(yī)院召開會議，表明要對此事進行密切關注。
　　第二天晚上，市衛(wèi)生部門主要領導及兒科專家又召開第二次會議，但仍然無法斷定此種疾病的性質及種類，會議隨即作出決定上報安徽省衛(wèi)生廳。隨后省廳首批專家來到阜陽。
　　就在政府逐級上報的同時，坊間開始傳播“阜陽出現了專門侵襲小孩的怪病”的消息，有人說這是“小孩非典”、“人禽流感”，甚至還有人說這是“口蹄疫”，而且關于死去的小孩的數字也在“幾個”和“十幾個”之間猜測著。
　　不確定的消息通過網絡、電話和手機短信在私下迅速傳播，恐慌情緒在市區(qū)蔓延并發(fā)酵。
　　“特別在4月10日前后，從醫(yī)院工作的朋友處傳出來的消息是 ‘已經死掉10多個’了，我們真的開始感到恐慌了。”在阜陽開出租車的劉昭然告訴記者，他的不到四周歲的女兒當時正在上幼兒園的中班。
　　4月13日，傳言越來越多。市里的幼兒園也開始不動聲色地對幼兒園的學生測量體溫，并檢查孩子的手足和上顎。一旦發(fā)現有發(fā)燒的小孩，立即打電話讓家長將孩子帶走。
　　“孩子回家跟我們也說了這個事情，開始我們沒在意，后來一聯想到最近的傳言，我和老婆開始感到緊張了，先去問老師，老師并沒有說有什么情況，并堅持說這是訓練孩子養(yǎng)成衛(wèi)生的好習慣。”在阜陽市某商場上班的王春(化名)向記者描述了半個月前的情形。
　　“13日開始，我就不讓孩子去幼兒園了，后來孩子的老師還打來電話責怪我們。”王春說。
　　流言和恐慌如影隨形，很多家長開始強行不讓孩子再回到幼兒園，最后導致絕大部分幼兒園被迫停課。更有甚者，得知家鄉(xiāng)發(fā)生“怪病”，有些在外地打工的父母們專門趕回來，將孩子帶到打工所在地“避避風頭”。
　　后來公開的消息顯示，4月15日，安徽省衛(wèi)生廳開始向國家衛(wèi)生部求援，4月16日凌晨兩點，中國疾病預防控制中心副主任楊維中帶領國內數位專家抵達阜陽。在此之前，安徽省已經派出了四五批近20名專家奔赴阜陽增援。（摘自：《經濟觀察報》2008年5月1日 編輯：蔡文清）
　　點評：近幾年，從“毒奶粉大頭娃娃事件”、“白宮式的辦公樓”、眾多貪官落馬到手足口病，阜陽一次次成為輿論的焦點。這座城市似乎很受傷，但真正受傷的是阜陽的市民。
　　如果我們能看到當地政府對事件不愿認真反思，卻對所謂媒體“妖魔化阜陽”抱有如此強烈的憤怒情緒時，我們就不難理解那些“官老爺”們真實而又卑劣的心理了。
　　也有些人值得我們致敬：最早上報安徽阜陽手足口病疫情的醫(yī)生劉曉琳——阜陽市人民醫(yī)院質控辦主任，一名普通的兒科醫(yī)生。四年前向媒體舉報劣質奶粉致病阜陽“大頭娃娃”的，也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