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了，首鋼

　　在北京逐漸熄滅高爐的同時，一座新鋼鐵之城在渤海之濱拔地而起──近40年來中國最大規模的一次工業遷移和造城故事。
　　
　　中國東部渤海灣邊上的小城唐山市， 22歲的劉桓在抱怨中被塞進一輛開往當地曹妃甸開發區的私人汽車。劉桓是中國第九冶金建設公司的一名焊接工人，這家公司承擔了首鋼京唐鋼鐵聯合有限責任公司一期項目2250熱軋工程第五標段水處理設施的廠房和設備安裝。盡管他參與過數個大型工程，但曹妃甸驚世駭俗的工程規模仍讓他震驚不已。在這塊面積達11.9平方公里的首鋼第一期項目工地上，他第一次看到如此多的項目部、工程隊、建設公司全部出現，超過10萬人在晝夜奮戰。
　　
　　首鋼集團，一度是中國工業的代名詞和北京經濟繁榮的象征。但是進入新世紀，首鋼的環境污染問題變成了外界更關心的話題——首鋼每年排放的可吸入顆粒物達1.8萬噸，而這正是北京的首要污染物。2008年奧運會，則讓這個問題更加突出。2005年，國家發改委就原則同意《首鋼集團實施壓產、搬遷、結構調整、環境治理方案》，要求首鋼在2010年前將涉鋼產業全部搬出北京，并同意在河北曹妃甸建設一個具有國際先進水平的鋼鐵聯合企業作為首鋼搬遷的載體。去年10月，首鋼進一步表示，將在2008年減產整整3個月，以幫助北京在奧運會期間減輕空氣污染。
　　1960年代以來規模最大的一次工業遷移和造城故事由是開始。首鋼首先要面臨的是減產帶來的經濟損失，在目前鋼鐵需求量逐步增大的情況下，首鋼因為減產和搬遷，鋼鐵產量將削減400萬噸。其次是在整體搬遷費用高達500億、仍有近8萬職工在崗的情況下，首鋼集團如何在收支穩定的前提下實現搬遷。
　　根據首鋼的時間表，在整體搬遷完成后，首鋼集團的產能有望超過2000萬噸，制造能力和技術水平同時獲得升級，以重新奪回它在鋼鐵行業的光榮。“這是首鋼人為成功舉辦奧運會而對社會和全世界作出的貢獻。”首鋼董事長朱繼民說。
　　
　　海上造城
　　
　　曹妃甸工業區。首鋼的整體搬遷給這塊新大陸注入了神奇活力，徹底改變著這里的一切。2007年至今，幾乎是一夜之間，工業區完成了通信、供水、供電、供暖改造，地下管網的鋪設則在快速推進，首鋼京唐工程進度更是日新月異，一個嶄新工業城市的形象幾乎清晰浮現于每個人的腦際。
　　2005年10月，在經過多方籌備后，首鋼京唐鋼鐵聯合有限責任公司在唐山市注冊成立，首鋼占51%股份，唐鋼占49%，時任中共中央政治局委員、國務院副總理曾培炎親自為新公司揭牌。圍海造地的序幕據此拉開。長江武漢航道工程局、天津航道局、上海航道局、中國水利水電第十三工程局這些國內頂尖的圍海造地公司迅速進入曹妃甸，
　　這無疑是一項龐大的工程，幾家航道局花費了一年半時間，直到2006年底才將11.9平方公里的海面填平，為首鋼京唐工程的開展奠定基礎。
　　京唐鋼鐵聯合有限責任公司黨群工作部主管馬曉表示，目前“吹沙填海”用掉的沙子，相當于曹妃甸到北京雙向八車道高速路從地面壘高5米，并往返一個來回。
　　2007年3月，在路面、打樁等基礎工作完成后，首鋼京唐鋼鐵建設項目正式開工，項目一期年設計生產能力970萬噸鋼鐵，總投資677億，一時間曹妃甸集結了數萬名工人。
　　這一切都讓那些有著強烈財富欲望的人激動不已，大批生意人前來淘金。極短時間內，這個圓形聚居區內的店鋪迅速增加，行業日趨健全。
　　
　　此起彼伏
　　
　　北京石景山，首鋼10萬平方米居民區、體育中心等各種附屬建筑鱗次櫛比。從首鋼東門進入廠區，西南側是一個長達300米的集裝箱式建筑，這是首鋼兩大主力煉鋼廠之一的第三煉鋼廠。4月1日，這座年產能達300萬噸的鋼廠全部關閉，除了看守和清理車間的幾名工人，這座巨大的車間已經人去樓空。這是首鋼整體搬遷以來第一個整體停產的工廠。
　　面對2010年最后期限，作出這樣的決定是艱難的。現在，鋼鐵價格不斷上調，這個時候壓縮產能帶來鋼鐵收入與主營業務利潤的大幅降低。
　　目前，首鋼集團北京總部僅剩第二煉鋼廠正常運轉，年產能達到400萬噸；煉鐵廠5個煉鐵高爐中，5號、4號高爐已經熄火，今年下半年還會停掉一個高爐，僅由兩個高爐供應第二煉鋼廠。可以說，首鋼整體搬遷已到中局，也到了最關鍵時刻。
　　實際上，自2001年北京獲得第29屆夏季奧運會主辦權后，首鋼整體搬遷就已經成為共識。首鋼集團宣傳部吳建新處長表示，搬遷總體原則是，首鋼總部一邊壓產，曹妃甸新廠的產能一邊投產，做到產能此起彼伏。
　　不過，這樣有效的銜接只是理想狀態，曹妃甸新廠建設無法保證2008年上半年投產，這意味著首鋼必須提前將總部生產能力轉移到曹妃甸之外的其他地方。
　　幸運的是，首鋼產能的外遷已有積累。2003年，首鋼關停了污染嚴重的第一煉鋼廠，以壓縮200萬噸產能。2004年10月，首鋼遷鋼公司200萬噸項目正式投產，并迅速啟動二期工程，至2006年12月，遷鋼總產能已達400萬噸，同時首鋼秦皇島（首秦）鋼鐵基地也在不斷擴產。這大大緩解了首鋼搬遷中保持經濟效益穩定和轉移產能的壓力。
　　另一方面，在首鋼集團強烈要求下，國家發改委同意首鋼在北京順義建設一個年產能150萬噸的冷軋板生產線，以確保停產后首鋼職工的分流。2007年11月，首鋼順義冷軋生產線正式投產。這一年，首鋼集團還控股唐山市一家民營鋼鐵企業——寶業集團，在此基礎上組建首鋼寶業鋼鐵公司，這家企業粗鋼生產能力達300萬噸。
　　如此一來，曹妃甸鋼鐵基地正式投產前，首鋼產能和鋼鐵主業逐漸向順義、遷安和秦皇島三地轉移，從而形成“一業多地”格局。
　　實際上，整體搬遷對首鋼來說，不僅是一次空間轉移，還是戰略調整與突圍。1994年，首鋼集團鋼產量達到800多萬噸，居全國第一。隨后10多年，受制于環保壓力，首鋼產量一直徘徊不前，寶鋼、武鋼、鞍鋼則紛紛擴產。首鋼在中國鋼鐵行業中的排名已然今非昔比。從最初規劃開始，首鋼整體搬遷就不是復制一個新工廠，而是希望借此新建一座先進的鋼鐵生產基地。首鋼董事長朱繼民曾表示，很多同行聽到首鋼要在曹妃甸建精品鋼材基地都笑了，但首鋼有信心把京唐公司建設成世界最先進的鋼廠之一。
　　表
　　
　　雙城未來
　　
　　首鋼搬遷過程中，最棘手、最核心的問題就是職工的安置與分流，這也是首鋼集團一系列復雜操作的初衷。
　　目前，首鋼集團總部涉鋼產業有員工近8萬人，大部分員工集中在下游及輔助性企業，而首鋼京唐、首鋼遷鋼、順義冷軋等新工廠，由于自動化程度較高，最終只能安置2萬左右員工。這意味著，2010年前，首鋼必須將6萬多職工分流，可以想象這是一個多么龐大的工程，一旦處理不好，不僅會引發職工不滿，還會延誤整體搬遷時間。
　　首鋼集團宣傳部吳建新處長表示，總體方案是按照職工意愿、企業需要分流，年齡比較大的職工，如果技術熟練的將繼續留用，否則提前退休；年輕工人則通過培訓更換工作崗位，不存在下崗概念。但對在首鋼總部工作了幾十年的工人來說，離開熟悉的北京和親人，去一個200公里以外的單位上班勢必會有心理和情緒上的障礙。
　　許多人在首鋼工作10年以上，40多歲的年紀，說大不大，說小不小，正是上有老下有小的年齡，離開首鋼離開家奔赴河北，并不是一個容易下的決定。
　　為了讓職工減少外地工作的顧慮，首鋼集團已經開通了北京—遷安、北京—曹妃甸的員工班車，在外地工作的職工將享受比較高的補助和相對較高的收入水平，遷鋼工人每兩周可回北京休假四天，而曹妃甸員工則可以每周坐班車回北京。
　　即使這樣，仍有許多人難以割舍北京生活。原因在于，無論首鋼還是石景山區，通過首鋼集團旗下產業分流6萬名職工并不現實，不少40歲以上的職工需要進行技能培訓，走入完全不同的行業。
　　據統計，在需要分流安置職工的64700人中，流向社會分流安置的有21000人，他們面臨著重新擇業和就業。為此，北京市財政已劃撥10億元專款，用于首鋼職工安置和培訓，石景山區也成立了再就業服務中心，幫助首鋼分流職工，提供政策支持、信息傳輸、技能培訓等。
　　現在，首鋼有一些在職或辭職員工都選擇去開黑出租，潘貴兵就是其中之一。看到他的時候，這位在首鋼機械廠已經工作了20年的工人正一臉疲憊，他每天下班后都開車出來拉客，一個月可以賺1000多元貼補家用。他非常果斷地告訴記者，自己不準備跟著首鋼到河北，寧愿在北京開出租車。“首鋼搬遷是大勢所趨、國家需要，但我也要維持生活，何必要到河北那么偏遠的地方去。”潘貴兵說。（摘自：《環球企業家》2008年第8期 編輯：周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