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近代以來,我國傳統的家庭養老遇到了社會經濟轉型、人口轉型以及文化轉型帶來的全方位挑戰。完整的“老有所養”離不開家庭養老。傳統的家庭安排和“孝”文化具有深層次的涵義。家庭養老將會在現代社會中重放異彩。
關鍵詞:家庭養老;“孝”文化;傳統社會;現代社會
一、現代社會挑戰背景下的家庭養老
19世紀初以來,現代文明的大潮從西歐國家開始,逐步席卷全球,我國也從十九世紀后期開始從農業社會向工業社會過渡。在這個階段里,我國同時經歷學界所說的社會經濟轉型和人口轉型。而且有人認為我國由于在20世紀70年代末推行對外開放政策,也開始進入文化轉型階段。那么,植根于傳統社會的家庭養老就會理所當然的面臨一系列嚴峻的挑戰。
1.社會經濟環境變化對家庭養老形成的挑戰
(1)工業化大潮動搖了家庭養老的基礎。首先,工業社會的生產特點對老年人的智慧和地位造成了沖擊。我國傳統社會是自給自足的小農經濟社會,家庭或者說家族是社會的基本生產單位。當時社會分工程度很低,家庭的存續與家庭生產經營狀況密切相關,因此需要家庭成員之間緊密合作。而傳統的農業生產對大自然的依賴程度高,人們往往習慣于“靠天吃飯”。那么老年人從年輕時開始積累的農業生產技能通常是家庭重要的財富,不斷的傳給下一輩。因此,作為一家之長的老年人往往是家庭經濟生活的組織者和管理者,擁有很高的權威。而且后代人的生活如同前代人生活的翻版,年齡越大,知識和經驗就越豐富。由于年輕人在生產和生活上必須依賴老年人,所以老年人就不可能從家庭中分離出去。在這樣的社會背景下,老年人的智慧將家庭養老與家庭生產和家庭生活融為了一體。其次,現代社會中就業與居住的方式也對傳統家庭養老產生了一定的沖擊。在我國傳統社會中,一方面,人們往往習慣于一輩子在自己的家庭或者說家族的土地上生產和生活,數代人同堂而居一直是理想的居住模式。另一方面,在完善的家庭分工基礎之上,家庭就像一個自給自足的小社會:主要由成年男子從事農業生產勞動;婦女則承擔家務勞動以及照看老年人和小孩的義務;老年人除了接受贍養以外,還要向子女傳授農業生產技能,對家庭中的重大事由做出決策,并承擔對小孩進行教育的任務,當然老年人的一舉一動還是成年子女學習的榜樣;而小孩要逐步學習不同家庭成員在分工協作的農業家庭生產和生活中的角色,在獲得父母撫養的同時還學會了尊重長輩。這樣,所有成員按照自然秩序結成一個和諧的超穩定結構。人們通常只有遇到令人無法生存的天災人禍時,才會離開自己祖祖輩輩生活過的土地。人們用骨肉離散來描述家庭破碎的不幸,用落葉歸根來表達對故鄉的依戀。中華民族歷史上的這種以穩定的家庭分工和居住為基礎的超穩定結構令當世人贊嘆不已。
(2)現代社會政策沒有給家庭養老足夠的支持。我國古代不僅把“孝”視為社會倫理道德的規范,還將之提高到基本國策的地位。從近代鴉片戰爭開始,我國延續幾千年的傳統社會不斷的被西方列強侵擾,無數仁人志士苦苦探尋強國之路。早期在“舊學為體,新學為用”等思想的指引下,中華民族開始學習西方的物質文明。然而,在中日甲午海戰和戊戌變法等一系列事件后,許多人認為中國真正落后的是內在的社會制度和文化觀念,而不是外在的物質文明發展水平。因此,推翻清朝的封建統治,建立民主社會成了當時社會變革的方向。這樣,傳統的一整套政治、經濟和社會制度被變革者全盤否定,以“孝”為基礎的宗法制度也不能例外。那么,家庭養老就逐步失去了社會制度和政策的強有力支持。毫無疑問,老年人的保障是社會穩定和發展的重要條件。我國在新社會中采取了一系列政策和措施來解決人們的養老問題。新中國成立后舉辦了勞動保險制度,改革開放后又將勞動保險制度改為社會保險制度,它們的重要組成部分都是養老保險制度。然而,不管是前者還是后者,都著眼于從家庭之外的企業或社會來實現老年人的保障,鼓勵或強制人們向家庭之外分散養老風險。國家在養老保險制度方面對老年人的責任主要體現在:設計制度;制定政策法規,保證制度正常運行;提供國家資助和稅收優惠。另外,國家還在社會救助、社會福利和優撫保障等制度上保證老年人的生活,具體有:五保戶制度、老年人服務中心和國家撫恤等。這些也是非家庭養老模式。可以說,我國近幾十年來在養老保障上的社會政策的著眼點是強化社會養老或非家庭養老。當然,現代社會也不反對家庭成員的相互扶助,社會主義社會更是提倡尊老愛幼。如我國1950年通過的婚姻法規定,成年子女有贍養父母的義務。1980年的處罰條例規定,在極個別的情況下,可對拒絕贍養父母的人處以不超過五年的徒刑,或處以勞役監禁,或置于監督之下。不過,國家出臺的這些現代法律法規的約束力有限。雖然近年來社會上子女拒絕贍養父母的現象比比皆是,但是老年人很少愿意將子女告上法庭,而且法院判決的執行也有很大的難度。不少人認為,傳統社會根深蒂固的集家法和國法為一體的宗法制度的殘存影響,還是目前維系我國家庭養老的主要力量。
2.人口轉型對家庭養老形成的挑戰
雖然沒有確切的數據反映我國古代社會人口年齡結構狀況,但是從“人生七十古來稀”等古語看出當時人們的壽命普遍不長。從老年人口撫養比例(社會中65歲以上老年人口數量與15歲至64歲的經濟活動人口數量之比)來看,由較多的經濟活動人口來負擔較少的老年人口,這使家庭養老在傳統社會中具有很大的可行性。進入工業社會后,生產力水平迅速提高,人們的生活水平大大改善,人的壽命也相應提高。世界上許多國家將要或已經進入老齡化為特征的人口轉型時期。而我國為了控制二十世紀五十年代以來過度的人口增長,于七十年代實行強制的計劃生育政策。這使我國在二十一世紀面臨更為嚴重的老齡化問題,老年人口撫養比例將大大提高。我國在1953年老年人口數量(65歲以上)占社會總人口數量的4.41%,老年人口撫養比例為7.43%;1964年這兩個比例分別為3.56%和6.39%;1982年這兩個比例分別為4.91%和7.89%;1990年這兩個比例分別為5.57%和8.33%;2000年這兩個比例分別為6.96%和9.92%;2005年這兩個比例分別為7.69%和10.69%。在短短幾十年內,我國的老年人口占社會總人口比例及老年人口撫養比例都大大提高,家庭養老面臨著越來越大的困難。這是從宏觀層面上分析人口年齡結構對傳統家庭養老的挑戰。從微觀層面上看問題更加明顯,實施計劃生育政策后出現普遍的4-2-1家庭結構,每對夫婦上面有四個老人,未來的家庭將無法向老人提供物質供養和生活照料。
3.觀念文化的碰撞對家庭養老形成的挑戰
我國傳統社會不僅在社會生產、居住、就業和人口年齡結構狀況等方面為家庭養老提供堅實的基礎,而且在觀念文化上也確立了家庭養老至高無上的地位。我們知道,古人有云:“夫孝,天之經也,地之義也,人之行也,天地之經,而民則之”,又有“堯舜之道,孝弟而已矣”的說法。“孝”文化被公認為我國傳統文化的代表,而尊敬和贍養老人作為“孝”的核心內容,是人們內在的和自覺的觀念。雖然天災人禍等原因有時會在客觀上造成家庭養老無法實現,但是當時為人子女者根本不會去考慮應不應該贍養父母,而為人父母者也不尋求從家庭以外獲得養老保障。然而,自從我國推行改革開放政策,特別是引入市場經濟制度之后,情況發生了變化。興起于西方的市場經濟制度推崇利己的個人主義,它與“孝”文化對家庭養老有著不同的作用。“孝”文化的要求是,父母生育并撫養子女是對父輩和祖宗盡不可推脫的孝德,反過來,子女贍養父母也是天經地義的。而個人主義過分的強調個人的物質利益,片面的要求人與人交往必須實現即時的權利義務對等狀態。這就不難解釋西方社會在工業化之前普遍存在的“商業合同式”家庭養老,“自中世紀以來,農場主同其子女之間的遺產和退休合同表明,財產與所有權通常用于作為老年經濟保障的交換條件”。這樣,自子女開始贍養父母起,就可以明確這一行為帶來的收益。那么在工業社會,當年輕人進入城市尋找工作,不再謀求遺產和等待簽署退休合同時,這種“商業合同式”家庭養老就不再奏效了。因此我們看到,在個人主義盛行的當代西方社會中,父母通常把子女撫養成年后不再干涉其個人發展,而子女成家立業之后一般也不承擔贍養父母的義務。國人在學習西方國家創造物質文明的經驗時,也全面地接觸了以個人主義為核心的西方文化。許多人開始追求自由和個性的解放以獲得最大的物質滿足。沒有得到傳統文化充分熏陶的年輕一代的疑惑是,既然贍養父母會加重自己的經濟負擔,那么為何不放棄它。而許多善良的為人父母者也出于子女發展的考慮,主動減少對他們的依賴。這樣,家庭養老在我國現代社會得到的認同度大大降低。
二、目前支撐家庭養老的幾個重要因素
第一,完整的“老有所養”離不開家庭養老。當不少人將注意力集中在如何使老年人獲得更高的經濟保障水平時,貼近實際的老年人服務工作者則深深的體會到,盡管目前絕大多數老年人在物質上已經得到相對較高的滿足水平,但是因缺少子孫的照看與陪伴造成的精神空虛與生活無味成為了不容忽視的新問題。老齡問題研究專家則指出,經濟上的贍養和精神上的贍養是一個完整的“老有所養”概念不可分割的兩個方面。而我國傳統社會中老人在家庭內接受子女贍養而實現的一種物質上得養和精神上無憂的狀況,就是一種完整的“老有所養”。這就不難解釋在傳統社會中老年人的需求得到了完整而充分的滿足,“以至于有時候年輕人竟盼望著進入老年。”而現代西方國家在構建養老保障體系時,忽視了家庭在向老年人提供精神贍養方面不可替代的作用,單一強調從經濟角度提供補償,導致老年人的需求得不到完整的滿足。因此西方人不愿意承認自己變老,將進入孤單的老年視如走進墳墓,便是理所當然的事情。也許受自身傳統習俗的限制,西方國家無法完全照搬東方的家庭養老模式,然而不少有識之士已經看到家庭養老的優勢所在。
第二,多層次養老保障潮流的啟示。家庭養老的走向與世界范圍內的多層次養老保障潮流密切聯系。我國到底要建立怎樣的多層次養老保障體系,這是一個值得認真思考的問題。自從二十世紀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初以來,多層次養老保障模式不僅得到了眾多養老保障專家的認可,而且經世界銀行等國際機構的大力推廣已在許多西方國家付諸實踐,這為我國養老保障體系改革提供了寶貴的借鑒經驗。人們津津樂道的是,西方社會無法用單一化的國家主導的養老保險來滿足民眾的養老保障需求,而機構提供的養老保障以及個人購買的商業性養老保險這兩種西方傳統的養老保障方式能發揮更為重要的作用。作為東方國家之一的中國卻不能照搬西方養老保障改革的形式,而應該學習其改革的內在精神——重新發掘傳統的養老保障方式的潛力,建立有自身特色的養老保障體系。在這一點上,也許作為國際社會保障協會第一位中國籍會員的林義教授最有發言權,“在構建和選擇適合國民需要的保障模式時,不但不應離開原有家庭保障模式的根基,而應圍繞這一基礎來探索新的更合適我國國情的經濟保障模式。”因此,我們應該重新審視我國傳統的養老保障方式,特別是以血緣關系為基礎的家庭養老。
第三,國家和社會正面導向的作用不可忽視。工業化程度越高,家庭養老水平就越低,這曾經是主流的觀點。然而,我們通過對東亞國家養老保障相關政策的研究,就會發現家庭養老的狀況與國家的政策導向不無關系。首先,東亞國家強調通過社會輿論和教育,使家庭養老成為人們的自覺。比如,新加坡前總理李光耀曾公開表示:“我們的任務是在我們的孩子思想還未定型,而且還可以熏陶時,把這些價值觀念(儒家的價值觀念)灌輸給他們,以便這些處世待人的態度能夠在他們長大以后根深蒂固、終生不忘。”其次,東亞國家在法律上確定了家庭養老的根本地位。比如,韓國1981年頒布的《老年人福利法》明確規定,“老年人福利的基本特征的精髓是傳統家庭制度和孝敬老人和孝敬父母之概念”。最后,東亞國家還在社會經濟政策上支持家庭養老。比如,日本規定,“所得稅抵免適用于贍養70歲和70歲以上、收入低于一定水平的老年人的所有納稅人。當老年人是納稅人的父母親或納稅人配偶的父母親,與納稅人住在同一個家中,減免數量增加。當老年人孱弱時,照料者有資格享受額外的稅賦抵免。”而新加坡建屋局規定:“年輕的單身男、女不得購買組屋;如與父母同住購買條件可以放寬;如三代同堂可優先解決住房問題。”可以說,日本和亞洲四小龍等東亞國家雖然已經達到了較高的工業化水平,卻可以通過輿論、教育、法律和社會經濟政策等方面的正面導向來支持家庭養老,從而成為目前世界上家庭養老保持得最好的地區。那么,我們就不要再簡單的認為家庭養老弱化是工業化水平提高的必然結果,而要實事求是的對待這個問題。近年來我國部分省市在農村開展的“一戶一就業”活動,著眼于保證每個農村家庭有至少一人正常就業,這是從社會經濟政策上鞏固家庭養老的重要舉措,不過更為關鍵的思路還在于重新認識我國的優秀傳統文化,從人們為人處世根本原則的高度來保證家庭養老。
三、家庭養老的走向展望
如上所述,傳統的家庭養老與現代文明格格不入,雖然我們也能找到目前支撐家庭養老的因素,但是如果我們將家庭養老僅僅作為一種養老方式來看待,那么家庭養老的走向還有諸多不確定性,至少一些根本性的問題無法回避:為什么要給老年人那么高的地位?為什么要保留傳統的家庭安排?不過,當我們站在社會穩定和發展的戰略高度來看待傳統的家庭養老及相關的家庭安排,則會有較為明確的答案。一方面,傳統社會將保證老人衣食無憂作為為人子女者的根本行為準則,另一方面,養育子女也是不可推脫的孝德,那么從現代人的角度看,傳統社會通過父母生養子女以及子女反饋父母,在家庭內按每個人生老病死的自然秩序安排權利與義務的對等,實現了家庭和人類整體的和諧穩定。而我們反觀當代西方社會,不少人認為生兒育女的成本過高,收益卻不大,便放棄了為人父母的機會,這導致一些國家與民族出現人口資源衰竭的趨勢,俄羅斯以及自稱為最優秀民族的日耳曼民族就遇到了這種麻煩。 同時,西方社會許多老人盡管自己的子女家財萬貫,還是淪為政府救濟的對象。可以說,西方社會家庭內不生育后代的問題和不贍養老人的問題看似獨立,實際上是一個完整的、關于個人如何安排自己人生旅程的問題,這正突顯了我們祖先對家庭安排的高瞻遠矚之處。中華民族是否要步西方社會的后塵?這當然是無須猶豫的。
另外,家庭養老的走向更和人們對其文化根基“孝”文化的再認識緊密相關。當前世界范圍內出現的人類與自然環境之間的矛盾,以及民族與民族之間的矛盾越來越激化,人類社會已經在很多領域出現了不可持續發展的危機,現代文明的擴張性發展模式引起人們反思。在拋掉對現代物質文明的偏袒之后,曾遍覽人類社會發展歷史的恩格斯說過:“我們不能過分陶醉于我們對自然界的勝利,對于每一次這樣的勝利,自然界都報復了我們。”一百多年前的這句話真無愧是天才的預見,已經點出了現代西方文明的先天不足。當人們在苦苦探求可持續發展之路時,一些人將目光轉向中國。中華文明作為人類歷史上唯一的可持續發展社會典范,具有獨一無二的借鑒意義,因此有必要研究中華民族長盛不衰的根源。那么,作為中國傳統文化代表的“孝”文化應受到足夠的重視。雖然由于種種原因,目前人們對孝“為古今治亂淵源” 的道理無法接受,而熱衷于按一種更為神秘的提法——“天人合一”,來討論中華民族傳統文明中的可持續發展精神,但應當明白的是,“天”與“人”能“合”,二者合于“孝”而已:對自己,“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不敢毀傷,孝之始也”;對父母,“生事之以禮,死葬之以禮,祭之以禮”;對他人,“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對萬物,“斷一樹,殺一獸,不以其時,非孝也”。這樣,“孝”文化體現的就是人與人、人與社會、人與自然的和諧統一狀態與要求。因此,弘揚中華民族的“孝”文化很可能是解決目前危機四伏的人類社會矛盾的一個重要思路,亦是人類社會和諧發展的前途所在。
作者單位:浙江金融職業學院保險與社會保障系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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