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玉珍半夜醒來,發現身旁的丈夫還沒有睡,在黑暗中大睜著眼睛,不住地抽著煙。
郝玉珍是被煙味嗆醒的,半個身子還在夢里。
她伸出一只手去試丈夫的額頭,并不燙,于是打了一個哈欠,漫不經心地問道:“李乘龍,你怎么還不睡呀?”
李乘龍摁死煙頭,突然把腦袋拱到她懷里,委委屈屈地小聲哭了起來,軟弱得像一個無依無靠的小男孩。
郝玉珍這一驚非同小可,因為丈夫一貫是個性格倔強的人,結婚十年來,還從沒見過他流一滴淚。
郝玉珍扭亮臺燈,坐起來,害怕地瞅著丈夫。
大概是燈光讓李乘龍有點不好意思,很快他就不再哭了,接過妻子遞過來的面巾紙,揩拭眼淚和鼻涕。
郝玉珍覺得丈夫內心一定在承受著某種巨大的痛苦,就不說話,等待丈夫慢慢平靜下來。
丈夫終于平靜下來了。他親熱地抱緊妻子,不停地用嘴啄她的雙頰,把她的臉都弄濕了,然后貼著她的唇說:“玉珍呀,我愛你,你知道嗎?”
郝玉珍說:“都老夫老妻了,還講這話干什么?”
李乘龍說:“因為我以后可能享受不到這種權利了。親愛的,咱們離婚吧!”
郝玉珍掙脫他有力的胳膊,目光凌厲地盯著他,像盯一個怪物那樣,激動地說:“咱們日子過得好好的,十來年都沒拌過一句嘴,怎么突然提起離婚呢?我什么地方做得不好嗎?”
李乘龍一把攬住妻子:“你沒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好,而是我做得不好。我身為公司的財務主管,違反了財務規定,動用公款炒期貨,結果賠了五十多萬,最近可能遭人舉報,公司紀委已經盯上我了,在暗中調查我的事情。我將來面臨的,極有可能是漫長的鐵窗生涯。為了不影響你和兒子的正常生活,我打算在事發之前和你辦理離婚手續。這樣,屬于你的個人資產就可以得以保全,不至于連兒子讀書的錢都拿不出。”
郝玉珍捶了他一拳:“你好糊涂呀!”接著她意識到現在講這話已毫無用處,轉而情緒更為激動地說:“不,我不離婚,我情愿過苦日子!”
李乘龍埋怨她:“你怎么這樣傻呀!”
郝玉珍說:“我偏傻!我就傻!”邊嚷邊開始手腳忙亂地穿衣服。
李乘龍說:“這半夜三更,你起床干什么?”
郝玉珍說:“我這就去找我爸,他在部里那么多年,一定有辦法!”
李乘龍這才真的急了,說:“求你了,這事千萬不能讓你爸知道,否則他會第一個送我下地獄。他的脾氣你又不是不知道!”
郝玉珍想了一下,說:“好,我不講給他聽,但我一定會救你的。你相信我!”說完,拉開門,一頭撞進了茫茫黑夜中。
李乘龍頹喪地嘆了一口氣,想不到,平日萬般柔順的妻子固執起來竟這么可怕。
接下來的一個星期,郝玉珍都沒有在家里出現,也沒有音信,李乘龍每日煩惱著,也懶得去想她。
他們九歲的兒子在外地讀寄宿制的貴族學校,也不在家。
李乘龍一個人悶極無聊,決定到南方去度假,排解一下紛亂的心情。
到達南方后,李乘龍沒有心思游山玩水,而是躲在賓館里一遍遍地給他的情人程依依撥電話。
電話終于通了。程依依在那頭說:“咱們只是逢場作戲,誰讓你真的離婚了?你快回去吧,我是不會見你的。”
李乘龍懊惱地想:費盡心機,給妻子編了一套將要坐牢的謊言,現在卻用不到了。
家常飯、粗布衣,知冷知熱自己的妻。思來想去,李乘龍覺得還是郝玉珍最好。
二十天后,從南方返回的路上,李乘龍做出決定,決心跟郝玉珍好好過日子,從此不再去想那些荒唐的事情。
李乘龍回來后,發現家里仍沒有妻子。于是到岳母家去找,卻被告知妻子早就回去了,差不多有一個月了。
李乘龍慌張起來了,心如油煎,瘋了似的四處找尋。
幾天后,在另外一座城市的一家醫院里終于找到了妻子。
只見郝玉珍面色蒼白地躺在病床上。她看到丈夫后,掙扎出一個笑臉,示意他湊近一些,然后跟他耳語道:“乘龍,我現在終于可以救你了。”她讓李乘龍趕快拿著她的包去公司紀委坦白退款。
李乘龍接過包,包里有兩張存單:一張是抵押住房借來的30萬,另一張是剛剛賣腎得來的20萬。
〔本刊責任編輯 吳 俊〕
〔原載《短小說》2008年第9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