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書為錢穆在1952年3、4月間訪問臺北吋所作演講的合集,后以《中國歷代政治得失》為名付梓成書,擇取漢、唐、宋、明、清五代,對其政府組織、官吏職權、考試選舉、財稅金融、兵役制度等作了比照和總結。既點明了中國歷史與政治的精要大義,又指出了近現代國人對傳統政治文化存在的重重誤讀。該書實為一部“中國政治制度簡明史”,亦可堪稱濃縮版《資治通鑒》。
東西方政治文化、組織體系的孰優孰劣,實為近現代中國知識分子所集體關注的一大命題,似也早有定論。梁啟超“二十四史非史也,二十四姓之家譜而已”論斷的提出(此結論還建立在近代中國與西方博弈中處于下風的史實之上),使得該類觀點影響更廣。但錢穆自有其邏輯體系,以反駁之。
書中所述的“將我們當身種種罪惡與弱點,一切諉卸于古人’的觀點,在其《中國歷史研究法》中也有提及:“近代的中國人,只因我們一時科學落后,遂誤以為中國以往歷史上一切文物制度全都落后了。”
論及漢、唐、宋三代,該書提出了漢代官級較少,行政管理直接,政治經濟生活方式簡單,運營成本較低這一特點,還對“皇權”與“相權”分立、制衡機制以及歷史演變做了精彩論述,“倘使我們說,中國傳統政治是專制的,政府由一個皇帝來獨裁,這一說法,用來講明清兩代是可以的。若論漢、唐、宋諸代,中央政府的組織,皇權相權是劃分的。”
即使到了明代,廢宰相一職,但錢穆認為,“明代雖說一切事權集中在皇帝,究竟還有歷史舊傳統,并不是全由皇帝來獨裁。”黃仁宇的《萬歷十五年》,也承認了“體制”的客觀存在,但黃認為,無論是皇帝還是首輔,以至普通胥黎,在這種體制面前都是渺小且無力的。
對于清代,錢穆批判了其“部族政權”之下的“法術”和“私心”,但認為清代政體是傳統中國政體的異變,并不能代表傳統政治之大勢,更不可因清之專制,便認為傳統的政治制度本就如此。
除此之外,該書關于兵役制度的論述也頗為精彩,論及唐代,肯定了在軍事體制設置上的開放性,安祿山這樣重兵在手的節度使甚至是一名“外國人”;宋代則是一面要加強國防,一面又恐軍人干政,政治陷入到兩難的悲劇之中。對于歷史上的名臣也有客觀的評價,“那些人,在歷史上,在他當時,所以得稱為名臣,而他們那些奏議,所以得流傳下,仍為此后較長時期所保留,所通覽,正因為他們的活,在當時,便認為是可以代表他們當時的時代意見的。我們此刻重視這些歷史意見,其意正如我們之重視我們自己的時代意見般。”
在錢穆所有的著作中,都對歷史有著無限的溫情與敬重:“我們實無此能力來把自己腰斬了還能生存”,但也能恪守著一位歷史學家應有的理性:“就歷史經驗論,任何一制度,絕不能有利而無弊。任何一種制度,也不能歷久而不變”,“我們現在將如何酌采西方的新潮流,如何拿自己以前的舊經驗,來替換自己打開一出路,來創新法,運新司,這當然是我們這一代人的責任。”
20世紀初,中國人人言變法,人人言革命,以至于“好像只要建立制度,一切人事自會隨制度而轉變。”而人事相對于制度乃至整個政治,不僅是相輔相成的關系,實為最為基礎性環節,《中國歷代政治得失》告訴讀者:“一國的政權,究竟該交付與哪些人,這是第一要義。”
錢穆之論當然并非盡善,比如對清代政體乃傳統政體之異變的觀點,似乎也正說明了“傳統政治”本體所具有的“惡性”,毋寧說是其異變,不如說是其發展的“可能性結果之一”,而滿清部族統治所表現出的落后性,也為中國傳統政治文化所“包容”,說它是部族政治,只是歷史之表象,以“特殊利益集團把握的政治”形容似乎更為精準。
但經典之所以為經典,并非因其不可顛覆性,而是其本身的思辨性、啟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