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度的美國露絲·里利詩歌獎授予著名詩人加里·斯奈德,同時他還獲得一百萬美元的獎金。該獎項是目前美國最享有聲望的詩歌大獎之一,是由美國最負盛名的、創辦于1912年的詩歌雜志《詩刊》組織評選,藥業巨頭露絲·里利1986年創設的。《詩刊》主編克里斯蒂安·魏曼在宣布這一消息時稱:“斯奈德本質上是當代一位虔誠的詩人,盡管他并沒有將自己獻身于某個上帝或某種生存方式。他的詩既是人與神圣自然關系的一種圣約,又是對我們一旦忘記這種關系必然遭受懲罰的一種預言。”這是斯奈德繼1975年度普利策詩歌獎和1996年的伯利根詩歌獎之后獲得的又一項重要詩歌大獎。
加里·斯奈德1930年出生在美國舊金山。在他兩歲的時候,一家人因經濟大蕭條移居美國西北的華盛頓州基薩普縣。在那里,他們養雞、養奶牛、還經營著一個小果園。斯奈德在這里度過了整整十年的時間,使他早早地意識到當地居民同自然之間的不可分割的傳統關系。這種對自然的理解不僅反映在他的創作中,也反映在他未來的政治和環境保護活動中。1942年因父母離異,12歲的斯奈德隨母親一起來到俄勒岡州的波特蘭。美國西北海岸連綿的群山給斯奈德提供了投身自然的便利,也使他從小養成了登山的愛好。
1947年,斯奈德進入俄勒岡州里德學院學習,四年后,他拿到了文學和人類學兩個學位。在這里,他結識了后來與“垮掉的一代”關系密切的詩人菲利普·沃倫和盧·韋爾齊,并且一度同住一室。而且他還在學院刊物上發表了自己最早的詩作。
1953年,斯奈德回到舊金山,開始在加利福尼亞大學伯克利分校攻讀包括中文和日文在內的東方語言。同時,他努力學習佛教禪宗,并且開始攢錢準備遠赴日本繼續禪宗的學習。他也沒有停止自己的詩歌創作,還結識了來自美國東部的艾倫·金斯伯格、杰克·克魯亞克等人,成為“垮掉的一代”的成員。1955年10月,他參加了著名的舊金山“六畫廊”詩歌朗誦會,朗誦了自己創作的《漿果宴會》。這次朗誦會因金斯伯格的一首《嚎叫》而成為“垮掉的一代”形成和發展中具有標志意義的事件,因此斯奈德也一直被認為是“垮掉的一代”重要人物。
斯奈德雖然融入“垮掉的一代”時間較晚,但他很快對他周圍的朋友們,尤其是克魯亞克,產生了重要影響,這直接體現在他的文學作品中。兩人曾經一路搭車去往加利福尼亞中部的約塞米蒂國家公園,這一經歷被克魯亞克寫進了小說《達摩流浪者》,這部小說的主人公賈菲·賴德即是以斯奈德為原型的。斯奈德的形象也可以從克魯亞克對賈菲的描述中略見一斑。他“個子并不高,身高大約只有5英尺7英寸,但卻相當強壯、精瘦結實、行動迅速而孔武有力。他雙顴高凸,兩顆眼珠子閃閃發亮,就像一個正在咯咯笑的中國老圣人的眼睛。而他頜下的小山羊胡,抵消了他英俊臉龐的嚴峻。”斯奈德還向他提起過自己在荒涼峰上做森林火警員的經歷,使得克魯亞克也進行了同樣的朝圣之旅,并且以此為基礎創作了另一部小說《荒涼天使》,斯奈德則以雅里·瓦格納的名字出現在這部小說中。
“垮掉的一代”大多數成員都對禪宗感興趣,斯奈德顯然是其中最為嚴肅的一個。1955年,斯奈德正式成為一名佛教徒。第二年,在美國著名佛學家露絲·福勒·佐佐木的資助下,前往日本求取佛學真經。在隨后的12年間,斯奈德絕大部分時間都在日本度過,先后在京都的相國寺、大德寺參學,最后又跟其他人在一個小火山島上居住過一段時間。在此期間,他只偶爾回到美國,所從事的只有學習和傳播禪宗思想、與佐佐木一起翻譯禪宗經典。直到1968年,斯奈德才偕妻子回到美國定居,搬到位于加利福尼亞北部的內華達山脈的山林中住了下來。
斯奈德對中國向往已久,曾深入學習過中國文化。在他的一篇文章中,他提到自己第一次閱讀中國詩歌的英譯是在19歲。他曾說,中國文化、文學對他的影響,在20世紀五六十年代是百分之八十。在中國詩人中,他最鐘情于唐朝僧人寒山。與其他美國詩人通過英譯來了解中國詩歌不同,斯奈德的漢語具有一定水平,因此早在舊金山時期,他就在著名華裔學者陳世驤的幫助和鼓勵下閱讀寒山的原作、嘗試翻譯寒山的詩歌。1958年秋,斯奈德將自己翻譯的24首寒山詩,發表在《常春藤》雜志上。1965年,他又將一部分寒山詩與自己創作的詩歌合為一集出版,名為《砌石與寒山詩》。他對寒山的出色譯介,加上此前龐德等人對中國詩歌的大力推崇,不但讓西方讀者接觸到東方思想,而且在一定程度上影響了英美詩學觀。
1984年,斯奈德作為“中美作家會議”美國代表團的成員來華訪問,終于圓了他30多年來的夢想。在華期間,他專門帶上他的在上海出生的日裔妻子,同金斯伯格一起前往蘇州寒山寺,因為他們相信寒山曾經在這個地方出家修行。盡管中國史學界對歷史上有無寒山其人、寒山是否在蘇州歸隱的問題并無定論,但對于這些來自美國的寒山崇拜者來說,他們并不在意。斯奈德將自己的寒山詩英譯本贈送給寒山寺住持,還當場題詩一首,名為《楓橋邊》。
對于斯奈德的“垮掉派”這一身份,學者們有著不同看法,有人認為斯奈德更多的只算作“舊金山文藝復興”的一員,應該比“垮掉”更為準確。斯奈德本人對“垮掉”的頭銜也有所保留,他曾否認自己是一個“垮掉派”詩人,但是,在“垮掉的一代”形成以及發展的早期,他與“垮掉的一代”主要成員關系密切,另外,盡管斯奈德早在1956年便與“垮掉的一代”分道揚鑣,自己孤身前往日本,但雙方仍保持著密切聯系。1984年,他又與金斯伯格一道來華訪問,似乎再一次印證了他“垮掉”的身份。值得一提的是,在很多場合,談到“垮掉的一代”時,斯奈德總是用“我們”一詞,而不是“他們”。
斯奈德與金斯伯格等“垮掉的一代”作家一樣,思想激進、關注社會問題。從詩歌創作來看,斯奈德也與“垮掉的一代”有相似之處,如他也在詩歌中表現嬉皮士那種放蕩不羈、玩世不恭的生活態度,也會求助于直覺、夢境、宗教、神話甚至毒品。但他也明顯與金斯伯格等“垮掉派”詩人存在著差別。金斯伯格對社會的關注集中體現在國家政治生活上,而斯奈德則更關注生態問題;在詩歌中的表達方式上他也與金斯伯格聲嘶力竭的“嚎叫”完全不同,斯奈德是在對自然生態動人描寫的基礎上,展現了自己獨特的一種多元生態思想,從而使自己成為最富激情的后現代時期的“環境主義詩人”。
毫無疑問,獲得多項詩歌大獎的斯奈德是一位成功的詩人。進入上世紀70年代以后,他則更多地被認為是一位生態詩人和生態勇士,被稱為“當代的梭羅”。斯奈德是一位出色的生態詩人,他的詩歌的價值和意義首先在于其完美的生態價值。他在自己的詩歌中教人們如何觀察大自然以及大自然中的人類,他通過描寫大自然中的萬物,讓人們看到除人類之外的其他生命。20世紀70年代末環境保護主義與綠色運動興起,斯奈德很自然地成為這個運動的詩歌代言人。
斯奈德的生態思想,可以看成是東方傳統文化、禪宗思想、對自然和原野的熱愛、對體力勞動的推崇等多種因素的結合體。斯奈德所譯寒山的詩歌就全部是描摹自然、贊頌隱逸生活的作品,與斯奈德的哲學思想和美學情趣正好相符。
斯奈德主張生物多樣性,這在一定程度上發展了美國“生態倫理之父”奧爾多·利奧波德的土地倫理觀念。利奧波德在他的名著《沙鄉年鑒》中提出了“土地倫理”的思想。他認為人類生活在一個包括土壤、水、植物和動物的共同體中。土地倫理就是要把人類在共同體中以征服者面目出現的角色,變成這個共同體中的平等的一員和公民。在這個共同體內,每個成員都有它繼續存在的權利。一個事物,只有在它有助于保持生物共同體的和諧、穩定和美麗的時候,才是正確的;否則,它就是錯誤的。土地倫理觀暗含著對每個成員的尊敬,也包括著對這個共同體本身的尊敬。斯奈德則將這種土地倫理觀以詩歌的形式表達出來。正如他所指出,在自然界,“最受無情剝削的階級是:動物、樹木、水、空氣、花草”。但其實生命無等級之分,石頭與小草的生命和愛因斯坦的生命一樣美麗、睿智而又有價值。
斯奈德不僅在詩歌創作中對自己的田園理想進行充分的表達,更重要的是,它還是一位返歸大自然的身體力行者。在美國文學史上,這種熱愛田園生活,向往大自然的情懷源遠流長,最具代表的當屬梭羅。作為“人回到大自然中去”主張的身體力行者,他曾經于1845年到1847年獨自一人在康科德附近的沃爾登湖畔度過的一段隱居生活,欣賞自然中四時的變化,享受戶外勞作帶來的樂趣。而斯奈德一生的大部分時間都在進行著類似的體力勞動。他從日本回到美國之后,曾先后做過伐木工人、森林火警員、海員等工作,與大自然進行親密接觸,同時也為自己的詩歌創作提供了充實的素材。
1972年6月5日,瑞典斯德哥爾摩舉行了“聯合國人類環境會議”,113個與會國通過了力圖保護全球環境的“行動計劃”和《斯德哥爾摩人類環境宣言》,成為人類有史以來在環境保護事業上的一個重要里程碑。斯奈德作為與會者,親身見證了這一歷史時刻。不再“垮掉”的斯奈德通過自己的詩歌創作、生態主張,身體力行,為世界生態環境保護事業做出自己不懈的努力,成為“美國20世紀最有貢獻的生態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