顛覆美國西部片的《老無所依》

　　《老無所依》由科恩兄弟改編自科馬克·麥卡錫2005年出版的同名小說。麥卡錫是當今美國文壇健將，出版有二十余部優秀作品，曾于1992年以小說《駿馬》獲國家圖書獎和國家圖書批評獎，2007年以小說《路》獲得美國新聞出版界最高獎——普利策獎。喬爾·科恩和伊桑·科恩兩兄弟是美國著名導演、編劇和制片人，他們的作品均由兩人共同完成，因而被稱作“科恩兄弟”。科恩兄弟1984年以處女作《血迷宮》在當年的紐約電影節和法國多韋爾電影節上引起轟動，被美國影界譽為“新世紀的電影神童”；1991年，他們執導的電影《巴頓·芬克》在法國嘎納電影節捧得金棕櫚大獎；2001年，他們開始沖擊奧斯卡，《缺席者》曾獲奧斯卡獎提名。在科恩兄弟拍攝的各類電影中，唯獨沒有動作片，因此，他們在讀了麥卡錫的《老無所依》后，馬上決定以動作片將其推上銀幕。
　　《老無所依》是一部犯罪劇。故事發生在1980年的德克薩斯，邊陲小鎮上毒販云集，退伍兵萊維林·莫斯打獵時在一個疑似毒販火拼的現場撿得一個裝有兩百余萬美元現金的皮箱，于是見錢眼開，據財己有，然而這些不義之財卻成了燙手的山芋，錢箱中暗藏有跟蹤儀器，他從此惹禍上身。
　　殺人不眨眼的毒梟安東·施格開始追殺莫斯，警長湯姆·貝爾則開始追捕施格，同時，施格的對頭——一幫墨西哥人也為錢與貨開始追殺施格和莫斯，于是，一場玄機四伏的逃亡與追殺將故事推向高潮。最后，莫斯在旅館欲與妻子匯合時突然死在墨西哥人的亂槍之下，施格也在車禍中斷臂然后消失，貝爾則因未能抓到施格及完成保護任務而引咎辭職。
　　一個貪財好勝的退伍兵，一個外強中干的警察，一個兇殘變態的殺手，《老無所依》以扣人心弦的故事情節和沖擊耳目的血腥鏡頭，被美國評論界評為是暴力美學的經典之作，但電影的目的并非是在美化暴力或者挑戰法律，而是對惡人得志的社會現實的悲嘆和控訴。遵紀守法的時代一去不返，“人們不再互稱先生和女士”，“金錢和毒品超越了一切”，影片開頭的畫外音及結尾時湯姆警長與另一老警長的對話，表明了人們對這種連法律都無能為力、安全和正義成為空談的社會的絕望和無奈。
　　片名《No Country for Old Men》取自愛爾蘭著名象征主義詩人葉芝的詩《駛向拜占庭》的首句，意為沒有適合老年人的國度（漢譯《老無所依》并不準確）。的確，影片中以湯姆警長為代表的老年人所持守的價值觀已落后于時代，雖然他們堅信正義和關愛是社會得以和諧運轉的真理，也是個人成功的必備條件，但都被一種“糟糕的潮流”沖毀了，這種潮流就是貪欲，隨著年齡的增長而遞增。莫斯因為貪欲，才撿了不該撿的錢，又為如何永遠占有這筆錢財挖空心思，東躲西藏。當他深夜在旅館和施格槍戰負傷后，欲向過路的三位青年要衣服掩蓋血跡，對方堅持要他先付錢再給衣服，他付了500美元，又想要另一青年手中的啤酒時，對方又讓他付錢。三位青年明知他可能是遭遇車禍等不幸，卻借機敲詐勒索，可見這種所謂的“潮流”的威力。有趣的是，施格從莫斯家出來后突遭車禍，折斷了胳膊，同樣向過路的兩位男孩要衣服掩蓋血跡，一個孩子很爽快地脫下襯衫，接錢時雖有猶豫并表示衣服不值那么多錢，施格離開后，兩個孩子卻為分錢發生了爭執。這兩幅鏡頭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和呼應——莫斯遇到的年輕人比施格遇到的年輕人年長，所以他們的貪欲也就更強。但正如湯姆的伯父所言，“你越想拿回屬于自己的東西，你越是容易失去其他的東西”，年齡越長，貪欲越強，但終將no country，如年過半百的莫斯；而持守正義、珍惜擁有的一代人卻慢慢老去，雖反感這種貪欲橫行的社會，卻無能為力，無法按照自己的價值觀和道德準則生存，同樣也是no country，影片標題一語雙關，這種主題的多重性和思想的深刻性正是該片的成功之處。
　　《老無所依》顛覆了美國西部片的傳統模式，以出人意料的情節來吸引觀眾。兩位西部英雄一路搏殺，命運的安排似乎令人無法捉摸。西部片是最能體現美國社會文化的影視載體，自1903年出現后就一直備受青睞，傳統的西部片往往把時間定位在19世紀下半期美國西部大開發時代，通過移民與土著、商人與強盜、警察與匪徒、牛仔與歹徒之間的沖突來展示個人英雄主義及自由主義，體現一種積極進取的精神，后來的所謂“心理西部片”如《與狼共舞》、《不可饒恕》曾以反英雄取勝，但主角仍然是“大人物”，且都是因主動欲望被卷入沖突，結果也都是正義必勝。而《老無所依》將時間定位在美國西部社會已相當發達的20世紀下半期，主角是一個普通的退伍兵，使西部片的主角從“大人物”轉向了“小人物”，而莫斯因無意撿錢而被卷入沖突后的苦苦掙扎也是以往的西部片中所未曾表現過的；莫斯與施格角斗兩敗俱傷，似乎體現出了這個“小人物”身上的英雄氣概，但莫斯在將要成功時卻突然被殺，扭轉了結局；而且，真正的正義一方警長湯姆一路追蹤施格卻步步落空，十惡不赦的施格也最終逍遙法外，更可怕的是湯姆的退役和施格的自我療傷醫術（施格被莫斯擊傷后曾入藥店自己取藥療傷），預示著正義的消亡和邪惡的即將重臨，給觀眾留下了沉重的懸念，這是以前所有成功的西部片所無可比擬的。
　　“柯恩兄弟毫不留情地用懸念和緊張壓迫著觀眾，逼著人們仔細審視自己挖下的深坑。”正如《滾石》雜志的評論所言，《老無所依》表現的就是這種不可預知性。莫斯自撿錢當晚就對未來忐忑不安，使觀眾對他的命運產生各種猜測，但卻難以想象他會突然死在一幫墨西哥人的亂槍之下。加油站老板因多說一句話而被施格糾纏不休，直至被逼猜硬幣賭生死，緊張的氣氛讓人屏住呼吸。而施格和莫斯隔著房門對決前的沉寂似乎又在考驗著觀眾的心理承受力。尤其是施格的一舉一動、不緊不慢卻又神秘莫測，讓人感覺到暴力無處不在且無法遏止，再加上受害者的無路可逃后的恐懼表現，深深觸及著觀眾的情感深淵。此外，劇尾施格料理完一切后，駕車平靜離去，突然一聲巨響，一輛汽車攔腰撞上，撞車聲的響度和突然性，讓人為之一顫，但撞車后卻沒有打斗，只有受傷的施格蹣跚下車，又給人留下了巨大的震驚和懸念。
　　用喬爾·科恩的話來說，《老無所依》是他們“制作過的電影中最暴力的一部”，但為忠實于原著，還是設計了很多幽默鏡頭。首先是殺手施格的造型，被公認為最變態的發型據說是科恩兄弟參照一張1890年老照片上妓院老板的形象而設計的；施格在公路邊殺人時的舉止更是讓人倍感滑稽，先是笑瞇瞇地請求不明緣由的受害人“你能保持不動嗎”，然后拿起一個用皮管連著一個氧氣瓶樣東西的柱狀物對著對方的額頭射擊，這個奇怪的武器后來被證實是當時屠宰場殺牛時為防止牲畜受驚而使用的無聲高壓氣流槍。另一副滑稽鏡頭則是莫斯在河里被狗追趕，殺手們有槍有車卻放狗追人，調侃意味十足。
　　《老無所依》在今年一舉獲得了包括最佳影片、最佳導演、最佳編劇、最佳男配角在內的4項大獎。影片動用了絕配的演員陣容，無論是出演湯姆警長的湯米·李·瓊斯，還是出演莫斯的喬什·布羅林，都是原著作者麥卡錫的崇拜者，都曾熟讀該書，而瓊斯曾以自導自演的處女作《艾斯卡達的三次葬禮》斬獲2005年第58屆嘎納電影節最佳編劇、最佳男主角兩項大獎。扮演施格的賈維爾·巴登是西班牙大牌演員，雖未讀原著，但這位對跨度很大的各類角色都能演得栩栩如生的威尼斯影帝看完劇本即胸有成竹地認定該片必成佳作，而這次的最佳配角獎則充分證明了他的實力所在。此外，科恩兄弟在拍第一部電影《血迷宮》時曾涉足美墨邊境，對那里有相當的了解，這一切為《老無所依》的成功打下了基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