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稼先,1924年出生于安徽省懷寧縣,其父是清華、北大哲學教授。1947年,鄧稼先通過了赴美研究生考試,于翌年秋進入美國印第安那州的普渡大學研究生院學習。由于他學習成績突出,不足兩年便讀滿學分并通過了博士論文答辯。此時的鄧稼先只有26歲,人稱“娃娃博士”。
1950年8月,鄧稼先在美國獲得博士學位后的第九天,便謝絕了恩師和同校好友的挽留,毅然決定回國。同年10月,鄧稼先來到中國科學院近代物理研究所任研究員。
1953年,曾經青梅竹馬的許鹿希與鄧稼先結婚了,結婚的頭幾年,一家人住在中關村的科學院宿舍。許鹿希每天乘坐的30路公共汽車乘客稀少,離家最近的車站也有兩站路之遙。每到晚上,鄧稼先總是騎著自行車到車站接她。路邊稻花清香青蛙歡唱,螢火蟲閃閃爍爍,就在這如詩的恬淡中,他們相偎相依,感受著家的溫馨與青春的甜蜜……
然而,人生的轉折往往在不經意間到來。那是1958年盛夏,這一天,鄧稼先回家比平時晚了些。他進家門時,4歲的女兒典典正和兩歲的兒子平平玩耍,一切和平時一樣,他草草吃過飯,沉默地坐了一會兒,他就獨自上了床,翻來覆去,怎么也睡不著。
據許鹿希后來回憶說:“當時他跟我說,他要調動工作,我問他調哪兒去,他說這不能說,做什么工作他也不能說。我說你給我一個信箱的號碼,我跟你通信,他說這不行。反正當時弄得我很難過。我那時30歲,他34歲,孩子很小,我又不知道他干什么去,可是他態度很堅決,他說他如果做好這件事,他這一生就活得很有價值。聽他這么說,我當時就感覺到他已經下決心了,后來他突然又說了一句,就是為它死了也值得。他說這話時我哭了,我說你干嘛去,做什么事情要下這個決心。雖然后來我知道他是在搞‘兩彈’的研發,但當他說家里事情他都管不了,一切都托給我時,我回答了他一句,我說我支持你。從此以后,他就隱姓埋名,不能發表學術論文,不能公開作報告,不能出國,不能說在什么地方,不能說自己在干什么,這一消失就是整整28年。”
在這28年間,許鹿希與鄧稼先也曾見過幾面,但因鄧稼先的工作保密性質太強了,而且當時規定也是非常嚴格,甚至許鹿希北京醫科大學的同事都不能到她家里,免得出事。工作情況一點都不能聊,他們的規矩是片紙只字不能往家帶,更不能帶出去。至于鄧稼先什么時候回來,許鹿希根本不知道,什么時候要走,一個電話馬上汽車就在樓下等,警衛員一上來馬上就走了。
28年,常人很難想象鄧稼先是怎么過來的。那是真正意義上的白手起家。鄧稼先領著他挑選來的大學生們,在北京郊外建起了我國的核武器研究基地。不久,研究基地遷到了我國西北的荒漠地區。后來,又遷往一個更為隱秘的角落——新疆羅布泊。
新疆羅布泊,我國第一顆原子彈就是在這沉寂1600多年的荒漠上成功爆炸。原子彈起爆前,核彈制成、安裝、檢查完畢,鄧稼先作為負責人要簽上名字,那些日子的緊張近乎煎熬。每當這時,鄧稼先都會出去散散步,摘朵馬蘭花。“馬蘭花,馬蘭花,風吹雨打都不怕。”他輕輕地哼著,仿佛又回到了妻子身邊——在鄧稼先的家中,許鹿希為了紀念他,在他大幅彩照旁邊,一邊放著一棵青松,另一邊放著一朵馬蘭花。萬里荒漠中頑強生長的馬蘭花,永遠讓他感到是那么的親切。
原子彈成功爆炸后,鄧稼先又受命率領原班人馬研制氫彈。工作的繁重是可想而知的。然而,就在這個節骨眼上,鄧稼先的家受到了沖擊。1967年6月17日,我國第一顆氫彈在羅布泊爆炸成功,鄧稼先進京匯報工作,終于見到了夢牽魂繞的妻子。然而,清秀的妻子卻沒有了往日的神采,顯得清瘦而疲倦,14歲的女兒也被下放到了內蒙古。鄧稼先爭取到一個出差機會,趕往內蒙。女兒整個兒變黑了,頭發黃黃的。女兒太小又受了太多的苦,曾連著吃了一個星期野菜糠窩窩頭。看著女兒狼吞虎咽地吃著他帶去的肉罐頭,鄧稼先強忍著酸楚,把淚水咽進了肚里。1971年夏天,周恩來總理將鄧稼先召回北京,鄧稼先又得以與久別的妻子見了一面。許鹿希吃了一驚,當年那身材高大、雙目炯炯有神的漢子,如今頭發花白,背也有些駝了,穿著舊灰制服和綠軍便鞋,哪里是當年那個意氣風發的青年博士。而且,生活對鄧稼先的打擊一個接著一個。1973年父親病故,1976年岳母病故,沒幾天,周總理逝世,鄧稼先的身體本來就因為長期的核輻射變得異乎尋常地衰老,經過這些打擊,他徹底垮了下來。
許鹿希說:“鄧稼先生前一共進行了32次核試驗。32次里有15次是他親自在現場指揮。他是主要的業務負責人。就我們國家而言,一個原子彈氫彈做成以后要有一個專家簽字,這個簽字等于向國家保證——這個彈做成功了,可以放了。這個簽字是鄧稼先去簽,簽完字后鄧稼先說非常緊張,就好比把腦袋別在褲腰帶上,萬一不行就不得了,可是每次都行了。所以人家給鄧稼先起了一個外號,說鄧稼先是福將,可這福將真太難當了。”
由于受“文革”十年動亂破壞,在20世紀70年代末的核試驗時,一次偶然的事故出現了。飛機空投時降落傘沒有打開,核彈從高空直接摔到了地上。天空沒有出現蘑菇云。核彈哪里去了?指揮部立即派出一百多名防化兵去尋找,由于偏離預定的爆心處很遠,搜尋隊伍始終沒有發現這枚核彈的痕跡。鄧稼先決定親自去找。到了事故地區的邊緣,他要汽車停下來。一下車,鄧稼先立即感到了此地對于身體的危險性,他大聲對別人喊:“你們站住!你們進去沒有用,也沒有必要!”終于,碎彈的主要部分被鄧稼先找到了。高度的責任感使鄧稼先竟用雙手捧起了碎彈片——這個含有劇毒的危險放射物。他的精神驟然松弛,他放心了,他們最擔心的后果沒有出現。鄧稼先見到趙副部長的第一句話就是“平安無事”。這意味著對全國老百姓來說,沒有影響。但就在此時,他意識到自己的身體一定是有問題了。幾天之后,鄧稼先回到北京住進醫院,檢查結果表明,他的尿液具有很強的放射性,幾乎所有的化驗指標都不正常。
這一天,是1985年7月31日,鄧稼先被確診為直腸癌。8月10日手術,許鹿希噙著淚水守候著。幾天后,因白血球數目太低,血相太差,必須中斷治療,醫生建議鄧稼先回家休養。由妻子陪著,鄧稼先到地壇逛廟會,各種小吃,各種土特產,各種表演,都深深地吸引著他,他居然吃了3個春卷,3個艾窩窩。1986年3月29日,鄧稼先又做了一次小手術。預感到日子不多了,他對許鹿希說:“我有兩件事必須做完,那一份建議書和那一本書。”他指的是關于我國核武器發展的建議和規范論。
有一天,鄧稼先拉著許鹿希的手,向她描述原子彈爆炸的壯麗景象:奇異的閃光,比雷聲大得多的響聲翻滾過來,一股擋不住的煙柱筆直地升起……沉浸在這自己創造的“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的詩意中,他的聲音雖然微弱,卻是那么堅定:“我不愛武器,我愛和平,但為了和平,我們需要武器。假如生命終結后可以再生,那么,我仍選擇中國,選擇核事業。”
那天,在舒伯特迷人的音樂中,鄧稼先又一次拉著許鹿希的手,默默地吟誦著肖貝爾的歌詞:你安慰了我生命中的痛苦,使我心中充滿了溫暖和愛情……
(摘自《黨史縱橫》2007.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