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5年11月13日,佛堂里一聲槍響,30歲的施劍翹近距離刺殺孫傳芳,以報10年前的殺父之仇,而她也被冠以“俠女”、“烈女”頭銜,在此后幾十載中,不斷成為民國時期多種演義故事的女主角。而在女兒施羽堯眼里,她就是一位普普通通、慈愛的母親。
家 仇
我的哥哥名叫“僉刃”,我叫“羽堯”,我們的名字組合起來就是“劍翹”,正是母親的名字。其實“劍翹”也不是母親的本名,她原名叫施谷蘭,“劍翹”這個名字是她決意刺殺孫傳芳后改的。外祖父去世10周年時,母親想到家仇還沒報,心里難過,一個月夜她仰望天空,自己吟了一首詩:“翹首望明月,拔劍問青天。”從此就把自己的名字改為“施劍翹”。
母親刺殺孫傳芳的原因很簡單,就為報殺父之仇。我的外祖父施從濱,安徽桐城人,山東省軍務幫辦兼奉系第二軍軍長。1925年秋,孫傳芳聯系了一些反對張作霖的勢力,與奉系軍閥為爭奪安徽、江蘇展開大戰。張宗昌要外祖父南下對抗孫傳芳。在安徽固鎮,外祖父被三面圍住,外祖父和他的隨從全部被俘。雖然有周圍人求情,勸孫傳芳不要殺俘虜,但孫傳芳還是命大刀隊將外祖父斬首。下令把外祖父斬首后掛在蚌埠車站,并暴尸三天三夜。那一年,母親只有20歲,是家中長女,從小聰明伶俐,很得外祖父喜歡。聞聽外祖父死得那么慘,母親當時就決意報仇。
我父親施國憲,原來在外祖父的手下,后來去太原在閻錫山手下任中校參謀。母親答應嫁給他的條件是:必須為自己報殺父之仇,父親當時也答應了。1928年,23歲的母親與父親結婚,并隨他到了太原。母親時常提起復仇的事,父親說:先不急,等我有一定的權位再說。父親在閻錫山手下后來一點點升到了旅長,但對母親提出的報仇之事,始終沒什么回應。母親最終徹底失望。1935年初,母親帶著我們兄弟倆回到了天津的外祖母家。
行 刺
1935年農歷九月十七,是外祖父去世10周年的祭日。母親不敢在家里哭,怕外祖母聽到了更難過,只好跑到日租界的觀音寺里燒紙祭祀外祖父。和尚見她跪哭不止,就過來勸慰她皈依佛門。和尚無意中說:“你看靳云鵬、孫傳芳這些名人,不都信佛了嗎?”母親一聽,立刻止住了哭聲,追問下去。
原來“九一八”事變后,孫傳芳由東北遷回天津定居。曾任過北洋政府總理的靳云鵬,下野后也住在天津,他勸孫傳芳皈依佛門。1933年,兩人共同出面,把天津城東南角草場庵的一座清修禪院買過來,改成了天津佛教居士林。母親便化名“董惠”,混進了“居士林”,她通過各種渠道知道了孫傳芳的活動規律。她還給自己專門設計了一件大衣,就為了把手槍安全地擱在口袋里。
1935年11月13日是母親預計下手的日子,但這天一大早就下起了雨。母親想先去“居士林”看一下。到那兒一看,孫傳芳的那個位置空著,沒想到過了一會兒,她看見有人過來,給孫傳芳坐的那個凳子擦灰。
母親連忙出居士林,租了輛車回家,她穿上大衣,裝好槍和傳單,又匆匆地走出家門。15時半,母親回居士林。稍坐片刻,穩定情緒后,她看見離孫傳芳的座位比較遠,便向看堂人說:“我的座位離火爐太近,烤得難受。前面有些空位,可不可以往前挪一下?”對方點頭同意,母親站起來,緩步走到孫傳芳身后,拔出槍對準孫傳芳耳后扣動了扳機,一聲槍響,孫傳芳撲倒在地,母親又朝他腦后和背后連開兩槍。佛堂里大亂,母親站起來大聲宣布自己的姓名及行刺目的,自己決意自首。
刺殺事件一時全國轟動。這起案件被移交到天津地方法院審理。在輿論壓力下,1936年10月,國民政府主席林森向全國發表公告,決定赦免母親。
余 音
母親很少向我們提及父親。當年她離開太原去天津后,她和父親的婚姻已名存實亡。1947年,母親后來讓我小舅舅帶我去見父親,那時母親沒有收入,她列了個清單,希望父親給我們兄弟倆買些食品、衣服之類。雖然和父親10多年沒見過,但父親見了我并不親熱,也沒給買任何東西。太原戰役前,母親曾寫信勸父親和平起義,但被父親拒絕,不久他被解放軍俘虜。60年代初,父親那批戰俘被改造得差不多了,釋放前他試探性地寫信給母親,說想重回那種“有妻有子”的生活,母親堅決不同意。之后來消息說父親病重,讓母親趕緊去,母親沒去,不久我們收到了濟南來的父親的遺物,母親又給退了回去。父母親的恩怨就這樣徹底結束了。
母親后來也成了一名佛教徒,佛教給晚年的母親很大的心靈慰藉。1979年母親被確認為晚期直腸癌。8月27日,74歲的母親帶著她的傳奇故事,離開了這個世界……
(摘自《三聯生活周刊》2007.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