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文先生

　　安史之亂后，杜甫“嘆舊懷賢”，寫下一組古體的《八哀詩》，追懷李光弼、嚴武、張九齡等八人。八個人里有一個是他的老朋友鄭虔。杜甫寫給鄭虔的詩也許沒有寫給李白的多，可是若論交情。恐怕還是杜、鄭之間更深厚些。
　　鄭虔是河南滎陽人，大家都稱他鄭廣文或廣文先生，因為他官居廣文博士——這個官職很別致，說來還是唐明皇為鄭虔特設的。
　　鄭虔多才多藝，書、畫、詩、文、琴樣樣來得。他起初做協律郎，工作之余喜歡收集一些時事軼聞。有個不懷好意的人偷看了他寫成的文稿，向當局寫告密信，說他私撰國史，這在當時是個很重的罪名，真是禍從天降，鄭虔趕緊焚燒書稿，可還是被貶謫出京城，一去十年。
　　天寶九年(750年)，鄭虔重返長安。唐玄宗挺欣賞他的才華。想安排個職位給他，可是又覺得鄭虔這人性情散淡，管不了什么具體的事兒。就另設廣文館，任命他為該館博士。鄭虔接到任命，弄不清這個單位屬哪里管。就跑去問宰相蘇颋，蘇宰相對他說：“皇上看重才學，專門設立廣文館給賢者居住。他是有意要讓后世人都知道你鄭虔是第一個廣文博士呀!這豈不也是件美談么?”鄭虔就這樣走馬上任了。廣文館是個冷清衙門，鄭虔實際上沒什么事做，常來找他的朋友一個是國子司業蘇源明，另一個就是杜甫。鄭虔這個官做得很窮，常常連酒錢也拿不出，要靠蘇源明等朋友資助。唐明皇給了他一個虛職，卻不肯過問一下他的待遇問題，所謂“天子重英豪”。也不過如葉公好龍。
　　同病相憐的杜甫不時來找鄭虔一同買醉。常喝得“忘形到爾汝”。杜甫還寫了一首《醉時歌》替鄭虔鳴不平，其中有這樣的句子：“諸公袞袞登臺省，廣文先生官獨冷。甲第紛紛厭粱肉，廣文先生飯不足。”“飯不足”可能有些夸張，“官獨冷”則是千真萬確的。后來大雨淋壞了廣文館的屋舍，上面覺得反正這個部門有沒有也無所謂，就不予修補，讓他們借國子監的地盤辦公，廣文館遂名存實亡，鄭虔成了首任同時也是末代廣文博士。不過，后世的人倒確實沒有忘掉這個官職：以后那些清貧的儒學教官都被稱為“廣文”。
　　鄭虔曾手書自己做的詩。連同畫作一起獻給玄宗，玄宗看了之后頗為贊賞，大筆一揮題了四個字：“鄭虔三絕。”鄭虔由此聞名。他的“三絕”才藝得來不易。他用功練字，苦于缺少紙張，就每天前往慈恩寺，在寺里貯藏的干柿葉上練習，時間一長。幾屋子的柿葉竟然都寫遍了。
　　繪畫方面，鄭虔所擅長的是山水。他的另一絕詩歌，今僅存一首《閨情》：“銀鑰開香閣。金臺點夜燈。長征君自慣，獨臥妾何曾。”
　　除了“三絕”，鄭虔的雜學還不少。學問方面最擅長的居然是軍事地理，曾寫過一本《天寶軍防錄》，另外還寫有醫藥學著作《胡本草》。
　　“漁陽鼙鼓動地來”，安祿山叛軍的到來，不但驚破霓裳羽衣舞曲，也打破了鄭虔等人的平靜生活。安祿山的部下把百官劫持到洛陽。授給鄭虔一個水部郎中的官。他一面稱病推脫，一面偷偷打報告給流亡中的唐王室表忠心。可是玄宗的兒子唐肅宗回到長安之后。對曾經陷敵的官員分六等加以處罰，把鄭虔和同樣善畫的張通、王維一起關在宣陽里，聽候處分。當年就在宣陽里這個地方，著名詩人陳子昂曾摔琴贈文一鳴驚人。
　　惴惴不安之中，處理意見終于下來了：鄭虔被貶為臺州司戶參軍。老友杜甫匆匆趕來餞行。寫了一首極為沉痛的送別詩《送鄭十八虔貶臺州司戶》：
　　鄭公樗散鬢成絲，酒后常稱老畫師。
　　萬里傷心嚴譴日，百年垂死中興時。
　　倉黃已就長途往，邂逅無端出餞遲。
　　便與先生應永訣，九重泉路盡交期。
　　到暮年，后會無期，其間凄涼可知。到臺州沒幾年鄭虔就去世了，兩人果然就此永訣。
　　以后杜甫又多次在詩里提起這位亡友，其中有一首《存歿口號》：“鄭公粉繪隨長夜，曹霸丹青已白頭。天下何曾有山水，人間不解重驊騮。”存者指還活著的曹霸。曹霸善畫馬，此時也潦倒不堪，杜甫另一名篇《丹青引》就是送給他的。歿者指已去世的鄭虔。鄭虔既歿，他的山水畫絕藝也如開寶盛世。風吹云散了。無怪乎老杜要慨嘆一聲“天下何曾有山水”了。
　　
　　編輯　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