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我考上了縣里的初中。在當時。這是件很了不起的事情。我們鎮(zhèn)中心小學有三個畢業(yè)班,我是唯一一個“上榜”的。想想,真比現在考大學還難。
在鄉(xiāng)里上學,大家基本上都不太直呼姓名。大家相互之間大多叫外號,如果是同村的,則都是叫小名。
我的學名和小名都土得掉渣。到縣中學報到后,我首先做的一件事就是鄭重地在每本書上寫下我的名字,就像父親在田壟里播下希望的種子。我是大山的兒子,我來自大山,我的名字就叫大山——李大山。
其實,像李大山這種名字,土是土了點,但還不至于讓人笑話。同學中間,比我名字土得更過分的也有,比如女生居然叫張屋后。直到現在,那依然是我所知道的最古怪的名字之一。
關于名字所帶來的煩惱,出現在初二的時候。
秋日的一天,天氣依然很熱,校園里來了一個“陌生人”。讓我想象一下——他首先應該在走廊上局促地站了好一會兒,然后才小心翼翼地向我們班走來。然后,他出現在了窗外,謹慎地張望著,然而豁亮的聲音卻飛跑進教室:狗蛋、狗蛋!
同學們的眼睛像亂鳥一般飛起來,他們交頭接耳地想搞明白其中的意思。而我,早已心急如焚。我想:你嚷啥呢?你快住口吧!但是,很快地,帶著泥土氣味的叫喊再次如熱鍋的蒸汽彌漫我一身:狗蛋,俺的兒,快出來呀!
我如槍擊的兔子般躥出教室,出現在父親面前。父親一張紅彤彤的笑臉在陽光下很燦爛。他憨厚的笑容讓我感覺眼睛發(fā)潮。
父親從身后遞給我一個水壺,說:“你媽擔心你在縣里水土不服,讓我捎來一瓶屋后的泉水。”居然送水來?我是既感動又無語。我想讓父親找個地方歇息一會,可他說還要去買種子,囑咐了幾句就走了。
看著父親壯如大山的背影消失在視線中,我懷抱一壺美好的心情跑回教室。
剮一進門,我就聽見有入學著父親在喊:“狗蛋,俺的兒,快出來呀!”
我如棒擊一般,茫然不知所措。過了好一會兒,我才走回座位。在同學們的怪笑聲里,我的眼淚很不值錢地流了下來。
突然,一顆“紙蛋”飛過來,落到我的懷里,展開,上面寫著:看我的!抬頭就見平時跟我關系一般的馬艷華正朝我眨眼睛。
馬艷華沉著地站起來,走到講臺上去,清清嗓子,然后很真誠地對同學們說:忘了告訴大家,我也有小名,我的小名叫春丫!同學們一愣之后,立刻又引發(fā)一陣更為喧鬧的歡笑。馬艷華的笑容亦在她美麗的臉上蕩漾著……
晚自習后,我問馬艷華:“為什么這樣做?”
馬艷華說:“記不記得一個午后,我去看校園角落的一株黃花,讓蜜蜂蜇了鼻子,腫得像個豬八戒?當時同學們都在笑我,只有你,沒笑?!?br/> 我愣愣地站著。我在想那個馬艷華鼻子腫了的午后自己為什么沒笑,是心情不好嗎?還是想笑不敢笑?我記不得了,
馬艷華真誠地對我說:“謝謝你?!?br/> 第二天,同學們余興未了,依然“狗蛋、春丫”地叫。我無言以對。忽然,我聽到一聲清亮的聲音——狗蛋!我猶豫了一下,也趕緊喊了一聲——春丫!然后我和馬艷華就在同學們的驚詫中大笑起來。下課后,我和馬艷華跑出教室,左一聲“狗蛋”,右一聲“春丫”地叫喊著,簡直快樂至極。
同學們很快感覺到乏味起來,于是,我的名字又回到大山的位置,
一場落寞的秋雨過后,天氣驟然涼了下來。一個周末的下午,同學們都跑到操場上看球賽去了。我在教室里給家里寫信。不知什么時候,門口站了個阿姨。她問:“同學,知道小荷在哪里嗎?”我疑惑地站起來說:“小荷?沒有這個人呀!”阿姨一怔之后很快就溫和地笑了:“對不起,我說了她的小名,她的學名叫馬艷華……”我睜大了眼睛說:“馬艷華?不可能,她的小名不是叫春丫嗎?”阿姨就有點驚異地瞧我:“春丫?我的女兒怎么會叫春丫?”
我頓時明白了過來,飛跑著去找馬艷華……
我說:“馬艷華,我想告訴你兩件事。第一,你以后不能再隨便取怪怪的小名來‘禍害’自己了;第二,你媽找你?!?br/> 馬艷華看著我,爽朗地笑著!
馬艷華那天的笑,直到現在我都清楚地記得。只是,初中畢業(yè)后,她沒考上高中,我就再沒見到過她了。聽說她出去打了幾年工,然后的然后,應該是結婚生子吧。剛好有段時間特別流行李春波的那首《小芳》,每當聽到歌里唱“村里有個姑娘叫小芳”時,我總是有種錯覺。覺得歌詞應該是“有個女孩叫‘春丫’”。
編輯: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