牽心

　　黎垣走出門的時候，看到了滿院子的月光。他默默地坐在石階上，眼神悲哀。
　　女子像往常一樣走過來，坐在他的旁邊，輕聲問，百合怎么樣了？
　　黎垣飲泣著，幽幽地說，她越來越虛弱了，什么法子都試過，卻從來沒有一絲見效。牽心，你說我該怎么辦？
　　牽心從袖中掏出一束藥草說，快拿去試試吧，我聽說這草有時可以起死回生。
　　黎垣趕緊接過來，牽心也跟著一起進屋煎藥，順便坐在床前查看百合的病情，她輕輕撫著百合黏在臉上的頭發，說我知道你感覺痛苦，但是你要相信，你一定會好起來的。
　　被子里裹得緊緊的百合，臉上毫無血色，頭發蓬亂，呼吸微弱。
　　窗外的天變得灰蒙蒙時，藥煎好了。他們一起喂著她喝下了，不久，百合終于睜開了眼睛，只是蓄滿淚水，她將手顫抖地伸向黎垣，說，哥，我冷，我冷。
　　黎垣趕緊拉住她的手，又將被子裹緊了一些，說，你會沒事的，過些日子就會好的。
　　許久，百合又倒過頭沉沉睡去。
　　外面天已大亮了，黎垣走出來，鄭重地對牽心說，我決定去找張道人。
　　牽心說，是那個總是想要收你做徒弟的道人嗎？
　　是的，我原來一直不肯答應這件事，但是現在我得去求他幫忙。還有，牽心……
　　牽心仰起頭，嗯？怎么了？
　　黎垣猶豫了一下，終于說，我不知道這次出行是否有危險，因為如果張道人不肯幫我的話，我就只能去更遠的地方尋找良方，那么一路將會遇到各種阻礙，疲憊，疾病，豺狼虎豹，就會有回不來的可能，所以有一些話我必須在走之前對你說。
　　牽心說，我知道，你說吧。
　　我經常想著這么一個地方，有條平靜的河，夜晚能夠看到成群的星星，旁邊有所小房子，舒適溫馨，你和我，我們住在里面，平凡而安靜地過一輩子。這是我的愿望，如果以后真的有這么一個地方，你愿意嗎？
　　牽心含著淚點點頭，說，我還要每個晚上都給你講故事。
　　那好，然而現在我必須盡快治好我的妹妹。他拉住牽心的手，等我，我會很快回來。
　　傍晚時分黎垣終于到了一所小屋前，他已喝光了隨身所帶的水，但仍是唇焦舌燥。一個小老頭正坐在那里打盹，黎垣走過去跪下來，老頭睜開眼睛看了一下隨即又閉上了。暮色降臨時，老頭終于站起來了，看到跪著的黎垣，故意驚叫起來，這不是那個我常跟人提起的那個小伙子嗎？今天怎么有空到這里來了？
　　師父，請收下徒弟吧。
　　收徒弟可比不了吃飯那么簡單喲，不是說想收就能收的。
　　師父，請你無論如何要幫我，現在有一件關系到生死的事，以前我沒有成為你的徒弟是因為我沒有認清自己的責任，我現在想拜你為師，不僅是為了救人，還是為學習本領日后為民除害。
　　張道人自從遇到黎垣后，很欣賞他的聰明才智，就總想收他為徒，無奈他始終不答應，故心里有些遺憾，現在只是想借這個機會小小地為難一下他罷了，見黎垣句句說得真誠，心也軟下來，他想了想，說說你要救的人吧。
　　我有個妹妹，叫百合，有一天進山時突然遇到一只妖蟲，那大約是一只將要成精的怪蟲，正在到處找人血喝，它施了手段將我妹妹擊暈，然后開始吸食她的血，幸虧我趕來得及時，否則她恐怕是性命難保。然而她傷得非常重，而且看起來無法醫治了。
　　張道人說，說起這片地方的妖，是有一些來歷的。還是在幾百年前，這一帶有一個巨大的妖獸，不斷地禍害鄉民，幾位道人聯合起來殺死了它，但妖獸修煉千年，妖力無窮，即使死了，妖氣還在，年深日久，妖氣從獸的尸體上移出，它到過的地方，一些草木蟲獸沾染了，也開始成妖。這就是這個地方有如此之多妖怪的原因了。無論何種病癥，總是有能夠對付的辦法，但得對癥下藥。你妹妹既是被妖蟲食血所致傷，那須得再用某類妖的血才能使她復元。
　　但是，我怎么才能夠找到妖血呢？并且，以我妹妹的情況不能耽誤太久。
　　那得用這個，割妖刀。張道人從柜子里拿出一把黝黑的厚刀來。然后說，明天一早我們就進山去找妖血。
　　師父，現在就去行嗎？
　　張道人同意了。回頭找了一個葫蘆和一瓶藥水，兩人踏著月色上路，很快到了一處灌木異常密集的地方，樹木綠得透骨，而且枝條無比柔軟，像藤蔓一樣四處纏繞，四周開著一些花，形狀奇特，花朵碩大無朋，顏色綺麗，樹葉間時不時地露出怪蟲尖長的觸角來，到處彌漫著各種濃烈的香氣。
　　張道人說，這就是當初妖獸死的地方。
　　這時黎垣看到一個女子正在月光下挖一株藥草，身影和牽心十分相像，他猶猶豫豫地喊了一聲，牽心，是你嗎？女子停止了手里的動作，但并沒有回頭，她快速跑到旁邊一棵大樹后面，等黎垣走過去的時候，已經不見蹤影。
　　張道人說這林中有許多妖幻化成人，他們以各種手段騙得來此的人失去警惕，再設法吸食來人的鮮血，以增強自己的妖力。你到林中時千萬不要將看在眼里的景象當真。他又將藥水瓶端在手里，這是一瓶腐水，萬物可蝕，所以它可以知道哪些草木是已經成妖的。
　　黎垣說，怎么辨別？
　　張道人將瓶口對著旁邊的一株小樹，倒了一滴藥水，頃刻整株小樹疲軟下去，像根布條似的耷拉在地上。他說，這是真樹，因為只有真的樹才會被腐水蝕倒。而那些已成妖的草木，就不會害怕這腐水。一株花吸引了黎垣的注意，巨大的花朵層層疊疊，顏色艷麗，像是女子的百褶裙。道人趕緊走過去，劫蓮！他興奮地說，這是我見過最美麗的一株。不過這花開得如此妖冶，必定已是成妖的了。他將手中的藥水倒了一滴在花上面，花依舊似先前那樣熱烈地開著，而且顏色似乎加深了一層，像是在向人挑釁。
　　看到了，這是妖花。
　　張道人將割妖刀往花莖上一攬，那劫蓮便像麥子一樣被割倒了，斷了的徑口開始有鮮血滴滴答答地流下來，他將花插進葫蘆里。
　　回去后，他們從葫蘆里倒出半碗鮮血來，張道人看了之后沉默良久，說這劫蓮一定修行多年。
　　黎垣將妖血喂給妹妹喝下了，不久便伏在床邊沉沉睡去。他夢見自己坐在院子里，月光明亮得如同白晝，牽心從遠處一步一步走過來，隨風飄舞的長發和裙裾，清雅的神態，笑容美好，看上去比月色還要皎潔。她說，黎垣，記得你說過的話嗎？
　　黎垣笑了，當然，怎么會忘記呢？
　　那么我要開始給你講故事了。從前，有個女妖喜歡一位男子，但是她從來不敢告訴他自己是妖的身份，只是每天都去看他，希望能夠幫他做些什么。有一天——
　　深夜的寒意讓黎垣一下子從夢中醒過來，他摸摸發涼的手指，借著月色看到百合安靜的睡姿和平穩的呼吸，心里的一塊石頭落了地。
　　第二天，百合醒過來，她終于能夠斷斷續續地說一些話了。黎垣特別高興，他想盡快告訴牽心這個好消息。晚上的月色異常燦爛，他照舊坐在石階上，幾乎等了一夜，牽心卻沒有再像以前一樣出現。
　　百合的傷不久便痊愈了，黎垣開始跟著張道人學藝。他說，我一定會為這里的百姓除掉所有的妖魔。
　　只是牽心沒有再來過，那個女子，像月色一樣消失了。
　　閑暇時，黎垣總是會想起有她來過的每個夜晚，平靜的眼神，溫和地說話，那是他心底最安靜的一輪月。
　　有一天，黎垣讀到一本藥典，中間有一行字赫然在目，劫蓮，又名牽心。
　　編輯/劉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