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起時，云沒有走

　　１ 我最怕她裝可憐
　　
　　她找到我時，我正在網吧里玩飛車。她站在我身后不說話，我不想理她，手指卻按錯鍵，她跟著“啊”了一聲，ＧＡＭＥ ＯＶＥＲ了。我推回鍵盤，站起來就走。她跟在后面，亦步亦趨。我終于沒忍住，停下來，我說：“我回學校，行了吧？”她張著嘴微微喘著，商量著：要不，明天？
　　我最害怕她這副樣子，可憐巴巴的，倒像是她犯了錯。跟她回學校的路上，我跑去給她買了瓶礦泉水。她喝了一口，仍喘得厲害，半晌，她說：“我知道你是好孩子。”我的嘴撇了一下說：“帽子戴高了，我就愿意當壞孩子。而且，這學我早就不想上了。”我把頭扭向窗外，公車像流動的膠片，只是街景的繁華落到我的眼里，都沒有了色彩。
　　是的，從老爸出事那一天起，我的世界就沒有了色彩。
　　坐在教室里，鈴一響，她走上講臺，領著我們復習。“子在川上曰……顧陽，你說下面的……”我站起來，頓了一下，說：“子在川上曰：有船多好啊！”底下同學暴笑如雷。她的臉僵了一下，繼而跟著笑了起來：“顧陽同學知道咱們下午上課困，來個小插曲逗大家一下，怎么樣，精神了吧？”
　　我訕訕地坐下，我是故意的，可對她，就像初出江湖的小混混遇到武林高手，她的裝可憐，她的故意裝傻，總讓我沒轍。
　　
　　２ 貓捉老鼠，現在開始
　　
　　那天放晚學，她說她請我，然后拍了拍口袋說：“剛剛拿了班主任補助，不用替我省！”我跟在她后面進了校園外面一家面館。她吃湯面，我吃拌面，唏里呼嚕，從前我跟著老爸吃過那么多高級的飯店，但是哪一次也沒有這一次吃得香。
　　吃完碗里的面，她把她碗里的挑給我。我說不要不要，她皺了眉：“嫌我？”當然不是。她說：“那就吃，當支持我減肥！”我笑：“您還減肥啊？”
　　她的下巴微微揚起：“咋的啦，我也有權力追求美啊！長得丑就該破罐子破摔啊？”我敲了敲碗警告她：“不要指桑罵槐的！”
　　她嘆了口氣，說：“你說你多聰明，這聰明勁都用到學習上，進北大清華還不跟玩似的？”我知道她在用她的另一個殺手锏：捧殺。
　　從前老爸老媽大權在握時，家里高朋滿座，個個都把我夸成天上難有地上難尋的帥哥。可是老爸被檢察院帶走的當天，我就成了過街的老鼠。老媽還沒來得及慨嘆人情冷暖，她也涉案被牽連進去。只兩個月，我的生活從天堂落到了地獄。
　　我風卷殘云消滅兩大碗面條，她說：“顧陽，老師剛做了膽切除手術，以后你可別嚇我！”我抹了抹嘴，嘿嘿笑。
　　從那天起，她成了不厲害的貓，我就是那只老鼠。
　　
　　３ 膽都沒了還敢砸場子
　　
　　我沒想到自己會為一個女孩栽進去。
　　從網吧回來，看到幾個混混攔住一個女孩。那是我從前的同桌陸晴晴。我猶豫了一下，走過去，卻不想那混混頭兒眼一橫說：“你個貪污犯的兔崽子哪涼快哪呆著去！”我的腦子一熱拳頭掄了上去。
　　路人叫來警察，我被帶回派出所。她來保我。我跟在她后面從派出所出來，她轉頭問我吃飯沒，我說在網吧吃了一盒方便面。她說，走吧！
　　那是我第一次跟她去她家。她的家里有很大的藥味兒。我知道她的愛人工傷躺床上兩年多了。
　　她給愛人倒了水，說了兩句話，把遙控器塞到我手里，說：“看會兒電視，咱們就吃飯！”
　　一會功夫，她端上了肉絲炒菜花，香油淋的咸菜，還有一大碗米飯。我吃飯的當兒，她喂她愛人吃飯，溫言軟語，像對孩子。
　　不知為什么，那一刻，我很想這便是我的家，有她這樣的老媽，多好！從她家里出來時，天上下了小雨。她叮囑我回宿舍好好睡覺。我第一次很認真地點頭答應她。
　　在校門口我被那幾個混混攔住。他們要帶我走，我隱約看到幾個女生，喊了一嗓子，我說：“告訴李云老師，顧陽去新世紀廣場的迪吧了！”
　　在新世紀廣場迪吧的一角，他們對我拳打腳踢。突然一個聲音晴天霹靂：“住手！”混混讓她別管閑事，她說：“我的孩子，我能不管？”我趴在地上，眼淚嘩嘩往下流。
　　她跟那些人撕扯起來，我使盡全身力氣站了起來，我說：“誰敢動她，我就是死了也不放過他！”也許是我滿臉的血和聲嘶力竭的話嚇倒了那些混混，他們如鳥獸散。
　　她從地上爬起來，拉我，說：“你看，我來砸場子，不糠吧！”我很想笑，卻抱著她哭起來，我說：“你膽都沒了，還砸什么場子啊！”
　　
　　４ 我看見了陽光
　　
　　在回學校的出租車上，我說：“李老師，你知道我挨打時想什么嗎？我想如果就這樣死了，不知道你會不會看不起我！”她拍了一下我的腦袋，她說：“小子，你說對了，我會看不起你。我最看不起有一點風浪就自暴自棄的孩子！你放棄了你自己，誰能幫上你？你說？”她說得有點生氣的樣子。那是她第一次訓我。
　　往宿舍走時，她在背后看著我，我突然轉過身來，在黑暗里抱住她。我哽咽著說：“老師，謝謝你！”
　　那個周末，我去了看管所看了我的父母，再有一些日子，他們的案子就要開庭了。老爸老媽都蒼老了很多。見了我，欲言又止。我知道他們擔心我，我說：“爺爺奶奶會每個月給我生活費，我會好好學習……”老媽抹著眼淚，她說：“你們李云老師來看過我們，她讓我們放心……”
　　從看管所出來，陽光很好。兜里的手機響了，是她打來的，她說：“小陽，來家吃飯吧，我做了手搟面……”
　　我答應了。我想親口告訴她：風起時，幸好云沒有走開，然后，我見到了陽光……
　　
　　編輯/姚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