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人們的感覺中,好像對事情了解得越全面、越徹底,就越容易把事情做好。正所謂“知之愈明,則行之愈篤”“知己知彼,百戰不殆”。因此,在教育的過程中,我們依舊信奉“曉之以透徹之理”的原則,依舊采取苦口婆心、和盤托出的策略。但學生對此似乎不大領情,我們也沒有看到全面點擊、全面拋出之后的相應效果。這就不能不讓我們反思:“全息化”的指導方式是否適用所有的教育教學情境,是否有適得其反的時候?
在這方面,曾帶領美國登山隊登上過許多山峰的喬治的故事為我們上了很好的一課。為了向世界最高峰——珠穆朗瑪峰發起挑戰,喬治精心地為隊友們準備了極為豐富的資料,以保證他們在登山時能做到知己知彼,創造出更好的成績。那些資料都是歷年來在登山的過程中失敗的案例,由于被刻成了光碟,所以能夠讓隊友們在觀看時找到強烈的現場感。資料光碟不但向隊友們講述了登山的技巧,還指出了許多令人意想不到的困難,特別強調了前人失敗的過程,其中就有許多人在登山的過程中不小心喪失了性命:有的死于雪崩,有的死于失足,有的死于缺氧。喬治在確信自己的隊友們已經認識了登山的困難,并完全掌握了登山的技巧后,才開始向更高峰挺進。在此之前,隊友們從來沒有系統學習過登山的技巧,也沒看過任何登山的資料,卻創造了不小的成績。喬治想,現在他們可都是訓練有素的登山運動員了,他們一定能夠創造出更好的成績。可是令喬治不解的是,他們的登山隊再也沒有成功地登上過任何一座山。最終,喬治在一位重傷康復后的隊員那里找到了答案。他說:“以前,我們不知道登山有那么多的困難,所以只專心于登山,結果我們屢創佳績;后來當了解到登山途中居然還存在著那么多的困難,所以我們在登山時全都將心思花在了解決困難上去了,結果我們失敗了。”
顯然,喬治和隊員失敗的重要原因便是他為隊員們準備了過于充分的“案例”與“課程”。全面了解,勢必顧慮重重,這反而增添了隊員們的心理壓力,給正常的登山行動人為地設置了更多的障礙。全面考慮,把絕大部分的精力耗損在思考如何解決并不那么嚴重甚或并不一定存在的困境上。這實際上起到了相反的作用——放大了行動的困難,幻象了行動的危險。這種由過于充分的“案例”所導致的失敗,讓人很自然地想起中國古代“過猶不及”的典故與“事與愿違”的感慨。
事實上,很多時候,事情并沒有我們想象得那樣復雜,并沒有我們預料得那樣難辦。縱容自己的習慣,我們總在有意無意間制造了許多的“假想敵”,把簡單的情況復雜化,自我戕害,自我恐怖,“自作自受”。記得劉元卿的《應諧錄》有一個《放下即實地》的笑話:“有盲子過涸溪橋上,失墜,兩手攀楯,競競握固,自分失手必墜深淵。過者告曰:‘第放下即實地也。’盲子不信,握楯長號。久之,手憊,失手墜地。乃自哂曰:‘嘻,早知是實地,何久自苦耶?’”明明腳下便是實地,可故事中的盲人卻不相信。他總固執地狂想——橋下是湍流飛瀑、懸崖深淵。這不是庸人自擾、自我折磨又是什么呢?
如果說盲人還情有可原的話,那么,我們這些從事教育工作的明眼人呢?是否也有盲人的毛病呢?是否也像喬治那樣準備了過多的“案例”反而招致失敗的經歷呢?
在我們的教育圈里,至今仍有許多人對簡單語文不屑一顧。總認為教育人自己也提“簡單語文”,語文課程、語文教師還有什么尊嚴可言?因此,不少語文教育專家和語文教師對學生的語文學習指導得很全面,講解得極精深。和小學生談老子,談人與人之間的“馴養”,展開專家級的探究性學習,推行“高品位”的賞析。“尊嚴”有了,語文確實博大精深了,但學生同時也感到語文高不可攀,令人望而生畏。至于作文教學,我們在實際操作中也是不大愿意讓它簡單下去的,通常向學生提出了很多的訓練要求:立意方面要求學生著意求新;選材方面要求做到素材新鮮;布局方面要求做到采用總分結構,做到對比鮮明、點面結合、主次分明、重點突出、抓住要點、考慮周到;寫法方面要求學生能亮出細節、恰如其分、情真意切、欲揚先抑,注意前后照應、巧妙過渡,學會順敘、倒敘、插敘;語言方面還有用詞準確、言簡意明、生動形象、恰當比擬等要求。我們總以為展開如此全面的“正規”訓練,學生必定受益匪淺,寫作能力會有大幅度的提升。而事實上,要逐一達到這些要求談何容易,再疊合上述眾多的要求更是難于上青天了。從此,學生就不能單純地考慮如何更好地表達自己的真情實感了,而是一味關注教師提出來的一個又一個新的寫作要求了。
無論是學習課程,還是掌握某項技能,無論是參加實踐活動,還是養成良好的習慣,我們為了引起學生的重視,為了積蓄足夠的情感勢能,總是習慣于夸大可能會遇到的困難,總是讓學生了解過多的細節和相關的資料。學習新課之前,尤其是語文課,教師總喜歡預先發放相關的補充資料讓學生閱讀,拓寬文本的解讀背景。甚至要求學生全面閱讀《課課通》《講透教材》等教輔用書,對文本的背景、條理、主要內容、中心、寫作方法以及好詞佳句的蘊涵等精妙之處作盡可能多的了解。學生不免眼花繚亂,感到文本可學的內容過多,精妙之處無處不在。客觀上,引發了學生學習的恐懼,認為文本難度大,難學習。對學生進行思想教育,我們似乎仍沒有脫離“全部歷史”的模式——先回憶過去,再談現在,最后還要講未來。而且總是有意渲染現在的一切對未來的決定性影響,凸顯現在壞習慣、弱學科、小錯誤對個人未來的毀滅性的打擊。真的有那么嚴重嗎?成人夸大其詞,說這些嚇人的話的時候,總是忘記自己也曾經是個兒童,總是忘記小時候自己的那些是是非非,那些壞毛病、小缺點、惡作劇。你現在發現后果有你所說的那么嚴重嗎?說的太遠、太全、太充分,讓遙遠的未來煩擾今天的孩子,多少帶有點恐嚇的味道。為了達到所謂的教育目的,不惜犧牲學生的心理健康,我們想當然地漫無邊際地“大話”學生的所謂問題,是不人道的。
當我們向學生提供了過量的“課程”的時候,學生就會陷入“構思過度”的窘境。他們再也不能按照生活的本真方式,運行簡單明了的生長程序了。他們把學習與生活中的問題想得過分復雜、過分周全,添加了多少紛亂、破滅與煩惱,耗費了多少精力、智慧和熱情。當我們向學生輸入了超量的信息的時候,學生就會陷入“羚羊思維”的陷阱。他們發現自己短暫的努力未能達到目標,就會對自己說:“嗯,這太難了。這比我想象的難多了。”接著他們就會畏縮不前,無奈地成為習慣性羚羊思維的犧牲品。我們必須明晰:一套有效的教育方法,它的操作一定是簡單的;一堂成功的課堂教學,它的運行模式一定是簡單的;一個優秀的學生,他的人際關系一定是簡單的;一位解讀文本的高手,他抓住閱讀核心問題的思路也一定是簡單的;一篇佳作,它的主旨還是簡單的。教育生活永遠比我們想象得要簡單得多。
該是為教育信息做減法的時候了。讓我們的策略精煉些、技巧鮮明些、眼光單純點、預計短暫些,全力避免學生“構思過度”現象的發生。我們要有效地清空“次信息”,讓學生把焦點放在如何去做上。我們應該遵循教育信息對等原則:在什么年齡該提供什么課程就提供什么課程,不要提前;要真正地與學生的年齡和心理特征實現最佳的相似匹配,努力按照兒童的成熟程度給予適當的教育。尤其是在基礎教育階段,我們倡導的文化應該是兒童的文化,我們所要提供的課程應該是兒童的課程。美國曾有幼兒園孩童的家長狀告教師提前教字母的案例。這個官司對我們來說是一個很好的警示。我們也要充分考量教育信息、教育知識的適時性問題,避免下一年齡段的信息與知識提前到來,對孩子造成侵害。為此,我們有必要建立知識準入審查制度。
要很好地貫徹教育信息的適時性原則,我們還必須加強信息過濾與隱藏,維護學生的“不知情權”。成熟的教育,必定是使學生的不知情權得到充分尊重的教育。有些不該知道不必知道的事,我們就不要讓學生知道。即使是與孩子有關但有傷害的信息,也要變通處理,盡量讓學生不知情。我們要時常記起《一封特殊的信》的故事——一位老師在放學時帶給每位學生家長一封信。信中說,首先提醒家長不要讓孩子知曉信的內容。然后向家長通報省監獄一名服刑人員越獄在逃,有可能在本市潛伏的情況。最后懇求家長為了孩子的安全,務必在罪犯落網前按時接送您的孩子,并請低年級學生家長盡量不要把真相告訴孩子。只要我們像這位寫信的老師一般細心、熱心、有愛心,總能找到對學生加以雙重保護的方法。
我們還要貫徹教育信息適量原則。真正的課程應該是基礎的、精選的、實際的,是充分克制的,應盡量避免隨意化、膨脹化、復雜化。我們應該提倡簡單語文(簡單閱讀、簡單作文),像錢夢龍先生那樣教“簡單作文”。第一次嘗試,讓學生把一句話寫通順、意思說清楚就認為是好作文有何不可?只要是“我手寫我心”,不就行了嗎?哪里需要我們講什么閱讀方法大全、作文技法大全?教育學生時,要像魏書生那樣簡約有效:緊扣主題,就事論事,恰如其分,靠船下篙,直接關聯。又何必蓄意渲染、天地鋪展呢?
(作者單位:江蘇省通州市實驗小學)
(責任編輯:朱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