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出生在瀏陽河支流的水邊,也生活在這個地方。她的白發有些耀眼,整個身軀都比較瘦小,在她眼里有風干的歲月,但卻很平靜,宛若一潭清水。她畢竟經歷過,經歷過就應該是一種平靜的狀態。她老了,老了就意味著對世事有了經驗, 80歲的人了,你說還有什么不曾看透呢?老是老了,但外婆耳朵很好,能聽到山上風吹的聲音和河水流動的聲音,只是她覺得這個世界開始嘈雜,有些浮躁。但外婆是安靜的,是,她畢竟經歷過了,是過來人。她眼睛也好,穿針引線不戴老花鏡,能看清視野之內所有的東西,一縷升起的炊煙或是一個新生命的誕生,盡收在她眼底。
仲夏的陽光將一些東西撕得支離破碎,陽光從采光的明瓦上照下來,有些斑駁,賦予外婆一種宿命的味道。她就坐在一堆陽光里,手里搖著蒲扇,塵埃在時間里彌漫開來,外婆的白發在陽光和塵埃里發亮。
外婆那時是年輕的,我那時還小。她踮著纏過的小腳,帶我去河邊沙灘上摘西瓜、黃瓜之類的夏日里的瓜果蔬菜。我的小手被她牽著,那時我覺得外婆就是我的第二個母親,渾身充滿了母性的氣息。
接近晌午,白晃晃的烈日炙烤著大地,整個沙灘只有蟬鳴。外婆牽著我過河壩,水就在我們腳下流,給滿頭大汗的我帶來了些許清涼。西瓜就長在地里,一個個很壯實。外婆說,我們抱一個回家。我力氣小,提不起,她就一手提著西瓜,踮著纏過的小腳一路小跑,我就只好跟在她后面屁顛屁顛的。晌午了,整個大地一片安靜。路上偶有行人經過,都是些補鍋和磨剪刀的外鄉來的手藝人,當然還有賣白糖冰棒的,2毛錢一塊,是國營冰廠生產的。我一個禮拜只有一次這樣的口福,2毛錢在那時是重要的。
外婆說,土里的辣椒紅了,你跟我去摘辣椒。她提著大篾籃,我提著小篾籃。辣椒摘回來,外婆用線串起來掛在屋檐下,一串串紅辣椒等著太陽把它曬干。還有玉米,玉米成熟后剝下來,也用繩子串著掛起來,來年好用來播種。
河邊還有釣魚的。外婆從來不午休,她喜歡在午飯后去釣魚。我覺得很怪,一個女人竟然喜歡釣魚。河岸的知了很熱鬧,那時河里有魚,外婆在魚鉤上勾住一條蚯蚓,我坐在一旁,看魚絲上的浮漂一眨一眨的,還看到釣竿上不時地會停留著一只蜻蜓,草地上不時有螞蟻爬到身上來。
暑假我喜歡去外婆家,覺得那是我的第二個家,主要是覺得好玩,可以坐在烏篷船上看清澈的河水,看水里的魚和蝦,還可以坐在船沿上,將赤著的雙腳放進河水里。河的兩邊,有水鳥和鴛鴦不時地躲躲閃閃。
如今的我,已快到而立之年了,或許說經歷過歲月的磨礪都還不夠資格。曾向來路張望過,有我和外婆的影子在晃蕩,可惜在如今看來只是一堆幻影,隱藏在那些足跡里,成就了一種情懷,只是某個特定的時期、特定的記憶片段而已。
禮拜天我回家,是媽要我回家的。電話里,媽媽告訴我,說把外婆接到家里來住些日子。我看到如今的外婆,只鮮活在曾經的歲月里,她很瘦弱,背還有些駝,牙齒也不好,很多東西吃不動了。而我的如今,走得也非常累,循環往復的生活中,唯獨留下一些片段重重跌落。而我與外婆有關的日子,終歸只是風中殘燭,在某些時候能夠偶爾記起就已足夠。很多時候想想,這些日子就是一出戲,到散場的時候,一切都會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