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聲一樣柔軟的鄉村

懷孕的玉米

三場透雨、五場清風之后，一株株玉米懷孕了。

它得到過昨天陽光的求愛信，它得到過昨夜調皮的月光的擁吻。

三五滴露珠的精血，帶給它好多羞澀的夢!

一群棲息的夏蟲都屏住了傾聽黑夜的耳朵，不敢吱聲，不敢吱聲，忽然，哪個忍不住氣的家伙放飛了一陣咯咯的笑，把沉睡的星星也一下子吵醒了。

一株株玉米懷孕了。

站在村外的這些玉米，像村里嫁出去的姑娘，正只身單行，走在回娘家的路上。

原諒它暫時的遲笨和緩慢吧：原諒它保持的沉默和安靜吧。

鄉親，伴隨著這些自家的女兒，用心地勞動，興奮、憐惜，身體里跳蕩著用不完的勁。

一株株懷孕的玉米，如果生下女兒，還叫那可人的名字：玉米。

玉米，玉米，仍然是玉米!

趁著一陣風。一株株懷孕的玉米動了動身子，幸福啊，顯得如此沉重!

累了，坐在槐樹的橫枝上

夕陽累了。一屁股坐在西河岸一株槐樹的橫枝上歇息。耐心廣大無邊。

它在細數一株兩株三株四株五株六株槐樹：它在記錄一朵兩朵三朵四朵五朵六朵浪花：它在擴大一秒兩秒三秒四秒五秒六秒的安靜：它在放飛一波兩波三波四波五波六波的晚霞。

一個婦女的鋤頭鋤住它了，它不動：

一臺正在推倒黏土磚窯的推土機推住它了，它不動：

一道鄉村酒店的旗幌擦住它了，它不動：

一線長長的釣魚竿子釣住它了，它不動：

一輛運送商品豬的機動三輪汽車碰住它了，它不動：

我的想象和憂傷拉住它了，它亦不動。

只是許久，許久，它乘著一頭緩慢的暮歸黃牛寬寬的脊背回家了，該是黑夜那邊的家吧!

或是槐樹的橫枝遙指多日的家!

一群麻雀爭搶著飛過去，只在橫枝上，撿拾到意念中遺留的幾許黃金碎片!

巨大的黑色傷痛

巨大的黑色傷痛。久久掩埋心的底處。

不吐不露，是珍珠形隱于沙，是劍刺形隱于長鞘，是哲學形隱于物，是隱喻形隱于事。

浸透著生命血液的土地，風聲無法將其全部翻閱。

閃電，撕裂了久積的壓抑，是滾滾的雷動，以及潔雨替代了一萬次淚流!

花朵。以花瓣之刃切割下寒冷的碎片，它代替十萬條根的真情敘述。甘美之心，潛下去，又逐漸上升，

冰河，以一把溫柔的利器，阻隔朔風的再進。又以完全的覆蓋縫合破碎的卵石，并使陰云火舌冷卻。

石頭。沉默的石頭，以火或斧打開心的內核，那里面的金銀銅鐵；那里面的語言、智慧、數學、美術；那里面的歷史、奇觀、奧秘、時間；那里面的器官、脈絡、地圖、腳蹤，那無法收緊翅膀的蝴蝶或蜜蜂，揭開了無數抒情的畫面!

巨大的黑色傷痛，久久掩埋心的底處。在黝黑的天幕上。它們像舍利一樣閃著光芒!

想著想著就笑了

想著想著，那一串心事像棉花壟里躺著的甜瓜，一下子成熟了，掰開了。這個坐在鋤把上小歇的老實農民噗哧笑出聲了。

太陽不知怎么回事，只在玉米的葉尖上游戲般地跳，他的臉上似隱似現的三五片喜悅也像機靈的小獺兔胡亂躥動。

身旁的大豆仍是一副不愛打聽閑事的神情，它們只是瞇著眼，站直隊，站成一行行遵守紀律的好姊妹!

一只小蟋蟀立于他的腳面，探聽軍情!

輕手輕腳的田間微風，一走近他的身旁就把噗哧笑出聲來的那一串心事，用筆抄錄了。

還好，那一串心事總算沒有暴露，散開的只是那噗哧的笑。

微風啊，你不該捅破他的心事啊，他的心事和洞房花燭有關，和一窩甜蜜羞澀的笑有關!

他的心事和年輕的經歷有關，和斑斕的情感有關!

想著想著他就忍不住笑了；想著想著硬硬的鋤把硌疼他的屁股了：想著想著他就站起身來，把笑帶進莊稼地了；想著想著他就把屬于他的田野想象成愛情了。

渦河：秋光從容

攔河的土壩外側，秋風順勢下滑，踩亂了底部尚青的幾叢荒草。

躲避已久的幽靜，動了動。又停下了……

張姓老漢的鐵鍬隨著他倒退的腳步，在翻墾。被翻斷的草根潔白光亮，已經無法縫合青青的往事。

一脈河水織著秋光，閃亮著向東南去了。一華里處，前閻臺村，被掰向兩岸，守望多年!

喜鵲，噙不住的叫聲，成串滴落，

比夏季河沿地農民的葡萄園里結出的葡萄還要甜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