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起拷機,就像狗一樣被叫來叫去。”
“個人愛好?個人愛好就是睡覺!”
“我們的錢都是拿命換來的。”
2008年的一個星期六,雨。上海某區中心醫院住院部五樓,十七病區,婦產科。記者以醫學院實習生的名義來到這里,隨行體驗了一名婦產科醫生的值班經歷。
“常規”的上午、中午和下午
章青醫生30來歲,很瘦。她留一頭短發,帶著些自然卷,劉海底下配著一雙圓圓的眼睛,一雙手干燥瘦削,手指很長。
8點15分,章青走出辦公室,到了十九病區的護士工作臺,拽出放病歷的小推車,開始了一天的工作。
8點32分,她開始查房。拿出病歷,敲門,進門,逐一詢問里面的產婦,查看腹部的切口恢復狀況,檢查子宮位置,這就是章青的一整套查房動作。十九病區的都是剖宮產產婦,每檢查完一道手術切口,章青都要把產婦肚子上的腹帶重新系好。
查房結束,9點10分,章青得以在電腦前坐下來。她登陸病歷系統,開始對著病歷本往電腦里輸入病人情況。看著12本厚厚的病歷,說道:“還欠著前天的都沒登記完,今天先補上那天的再說。”
剛把第三份病歷放到電腦前,章青的拷機就響了,她起身回電話,聽完通知后,下樓出了住院部,到了門診樓三層的“特需門診”——這里的婦產科今天無人值班,章青便頂上了。患者一個接一個地被帶到里面,碰上她們去做檢查的間隙,章青就翻看電腦里剛給患者開出的單子,對藥量進行增減。
終于沒有人再進診室了,章青又檢查了一遍給最后一位患者開出的單子,就趴在了桌上。“能來這里(特需門診)的都是有錢人,今天不算忙,忙的時候一上午要看20個特需。”10點48分,章青回到住院部十九病區的辦公室,繼續往電腦里登記住院病人的病程記錄。
11點多,一名醫生走進來招呼章青吃飯,章青從冰箱里拿出兩個盒飯——前一天中午和晚上吃剩的,急匆匆走到辦公室對面的“理膳間”。飯還沒有熱好,接到護士的通知,章青去病房給病人換藥。15分鐘后,章青和她婦產科的同事們陸續從各個病區回辦公室,同事幫章青捎了一盒食堂的盒飯,午餐時間只有10分鐘,醫生們快速地填滿了肚子,便出了辦公室回到各自的病區。
章青去了趟病房,回來繼續坐在電腦前登記病歷記錄。安靜一直持續到了12點半,拷機沒有再響起來。章青走回十七病區的醫生宿舍——一個六七平米的小屋,爬上自己的單人床,很快就睡著了。
13點40分,午睡結束。章青又回到她的辦公室開始登記病程,20分鐘后,拷機響了,于是又下樓、上樓,來到特需門診開始接待病人。這之后,只要拷機聲一響,章青就必須馬上趕到門診樓,然后再快步走回住院樓的辦公室整理堆積如山的病歷記錄。“拿起拷機,就要像狗一樣被叫來叫去。”
問起平時有沒有一點時間做些個人愛好時,章青瞪了瞪眼睛,笑了:“個人愛好?個人愛好就是睡覺!”
晚餐很豐盛,因為同事們從食堂打了一份砂鍋辣魚回來,五個盒飯_人一個。馬上就要進入夜班了,勸她多吃些晚飯,她跟同事們相視一笑,開起了玩笑:“低調,要低調。不能多吃,吃得越多晚上病人越多,吃得少人少,這是長期以來總結出的經驗。”
戰斗打響——黎明前的攻堅戰
沒有收拾碗筷的時間,拷機響了。17點一過,“戰場”正式轉移到門診樓的急診室。
這是一位見紅的孕婦,章青趕緊給她做了檢查,查宮口,測胎心,結論是孕婦必須去做B超和心電圖,孕婦被家屬攙著去做檢查了。三分鐘后,又送進來一個先兆流產的孕婦……急診一個接著一個,到了18點40分,門外沒有病人了,章青趕回到住院部,去特需病房、產房查房。
21點35分,拷機又響了,章青出辦公室,坐電梯下樓,穿走廊,進急診室。四名患者,一個接一個,都是孕婦。時至午夜。趁著一名孕婦剛去做檢查還沒有回急診室,章青抽空又回了住院部。出急診室,穿走廊,坐電梯上樓,進辦公室,一路都是用小跑的速度疾走著,“三分鐘,一百多步,我數過。”
20日凌晨的第一分鐘是在急診室度過的。直到1點55分,住院部和門診樓間的走廊上,章青來來回回匆忙的腳步聲踏完了一個又一個的三分鐘。
指針指向凌晨兩點整。又送走一個患者,章青聽了聽門外的電子排號器終于安靜下來。她說,趁這會兒趕緊抽空休息一下,到兩三點的時候,一些特殊業務就會來了。因為醫院挨著附近的“紅燈區”,章青經常在半夜接待一些特殊職業的病人。
凌晨3點14分,一個男人扶著大腹便便的妻子,焦急地敲響了急診室的門……又來了一位病人,接著又是一位。送走一位病人去B超室,章青趴在了辦公桌上,一直在旁邊只是看著她工作的我,連軸轉20個小時熬到現在,也頭昏腦脹了。章青輕聲寬慰:“三到四點是最累的時候。這會兒病人們在家睡了一覺都醒了,就來醫院了,過了這一段就好了。”
做B超的病人回來了,因為她有糖尿病,體內還有56mm的囊腫,章青給她開了進一步的心電圖檢查,告訴她把剛才的六項檢查費共60.50元交清,再去辦理住院手續。病人家屬猶豫著,喏喏地走出了急診室。另一名患者又進來了,章青又開始忙碌。
凌晨3點36分,一個護士打過來電話通知:那個患糖尿病需要繳清60.5元檢查費然后住院的病人沒有繳費,逃費走了。“又逃了一個。”章青無奈地說。醫院病人逃費經常發生,產生的經濟損失,一部分算在醫院頭上,剩下的則算在科室和值班醫生的頭上。
4點零6分,一小時前執意回家的一位病人重又敲響了章青的診室門,她的腹痛變頻繁了。這次章青沒有再多說什么,病人家屬催著她說:“醫生,我們肯辦了,辦住院。”送走這位病人,章青嘆了口氣,看了看門外,說:“下半夜了,是消停的時候了。回宿舍安心睡覺吧。”4點30分,章青一句話也沒說,手術帽都沒有摘就和衣睡了。
愉快的換班
兩小時后我醒了,這時章青已經起來。6點46分,章青拿起病歷本進了十七病區的產房,開始查房。查房時意外發現了昨晚逃費的病人,據護士說,這個病人4點半左右就回來了,因為疼痛加劇,乖乖繳清了費用,遵醫囑辦理了住院手續,進了產房。章青聽完,笑了笑,繼續教年輕的父母怎樣給小孩包尿布,囑咐孕婦42天內的生活注意事項。
半小時后,章青查完產房出來了,哼著歌兒,話也多了起來。剩下的工作只有十九病區的例行查房,然后交班——24小時的工作就要結束了!
從十九區的護士臺里推出小推車,章青帶著12本病歷,又開始逐個敲響她的12位病人的房門。7點58分,查房完畢。
星期日,早晨8點整。換班的醫生來了,醫生們集中在十七病區產房外的辦公室里,準備交班。對面的小浴室里,熬了一宿的護士們正在匆忙進出。我問章青:“你平時也會洗個澡再回家吧?”“要看我有沒有力氣洗。”她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