農忙
在一夜的腰酸背疼中睜開眼睛,磨鐮刀和摘櫻桃的手,盡管撕不掉粘貼在身上的草席,節令也不會等她的病好才來敲門。
雨水打濕了百家姓和農諺,她在黎明前就掌握了鋤頭,只有風發現扣錯的紐子,順便在她露出的半邊乳房上摸了一把。
春聯舊得像去年的牛仔褲,農事把鄰家女的婚期推遲到遍地都是結果的秋天,芒種又把大人的房事留給夏至。
雞飛蛋打的晌午,貓用耗子引蛇出洞,布谷鳥把看螞蟻爬樹的懶漢吵到坡上播種,而她正拖著累散的骨頭,與雜草和月經糾纏不清。
赤裸的玉米在農事的中心,她懂,但不會講廢話。就像一粒種子就是一年的農業,只有落地生根才會長出莊稼,使糧食成為可能或者親戚的借口。
陽光刺痛手忙腳亂的一個白天。家家關門閉戶,連小孩都離開了課本,只有豬在窩里斗,而屋檐下的黃狗是她的鎖。被鐵鏈設置在整個山村的振動上。
農婦
她們用山風梳頭,用汗珠和雨水洗臉。她們沒有也不懂隆胸,一對奶子,是笨重的家務和農活壓大的。
她們薅玉米地里的雜草,為了腰彎得更好看,只好把背上的娃娃懸掛在胸前。
她們習慣了男人發的酒瘋,哪怕白天被揍得冒火星,晚上喊脫褲子還得趕緊脫。
她們的男人,有的在家中翹著二郎腿抽煙,有的在縣城拉蜂窩煤,有的在工地挑水泥漿,有的變成建筑老板后,即使包工程和二奶,她們也不敢多嘴。只有沒錢供孩子上大學,才會喝農藥或者上吊,自己了斷腰酸背疼的一生。
我當年如果不進城工作,也是她們其中一個的臭男人。
農民趕街
他們天不亮就背著舍不得吃的新鮮進城賣,然后買回農村需要的便宜貨。
他們大多數是城里人眼中的外來人口,即使被電動三輪車撞翻在環城路邊,也與城里人無關!他們雖然有少部分是城里人的大伯二舅三嬸四哥五姨,卻很少去打擾親戚的防盜門,因為他們擔心解放鞋上捎帶的鄉土氣息,會踩臟干干凈凈的地板磚。
他們如果口渴得冒煙,也僅僅站在街邊喝一碗五角錢的木瓜涼粉,然后一路汗水,趕回翻過一座山還要爬一面坡的老家。
農村好人
他們老弱病殘,他們氣喘吁吁,他們用鋤禾日當午的汗水,把土地上的大片空白,填補成莊稼。
他們的兒女,早就被火車春運到外省,成為逃離老家的農民工和不可能立馬趕回的孝子。
因此他們即使病成農具。也不敢死去。
農村傳奇
比牛還犟的男人們,不是去東莞的工廠看大門,就是在新疆的農場摘棉花。或者進山西的小煤窯挖瓦斯,把苞谷一樣灌漿的婆娘,隨手扔在公婆和娃兒身邊,讓她們種地和守寡。
這樣,喜好那一口的村主任,自然就兼起了全村的婦女主任,白天動員她們在家門口修水窖和參與農村新型合作醫療,晚上直奔居住偏僻的那一家,深入那個膽小的婆娘的最基層,嬉皮笑臉地宣傳計劃生育。
母親來過
下班回家,發現從窗外擱進來的臘肉和雞蛋,我就知道母親來過,不留下一句言語。
由于她在鄉下不會開防盜門,而且很少來縣城,所以沒有兒子住房的鑰匙,所以沒有帶走我的回報。如果她運氣好,來時我剛好在屋里,就能在我住處吃飯。
母親越老越忙,每次來縣城,我無論怎么挽留,她都不會放下勞累的身子住上一晚,我只好硬塞給她點錢,心里才不太愧疚和凄涼。
孤獨
我在城市的所謂孤獨,其實只是詩歌中有病無病的呻吟,就像沒有情人的情人節,或者像小商販守著冷清的攤子,或者與老婆分居,或者一個人出遠門,僅僅是虛假和輕微的孤獨。
只有空蕩得連麻雀都沒有蹤影的鄉村,只有鄉村那些土地般沉默寡言的老父老母,在天黑前站在家門口,望斷兒女們出去就沒有回來的那條山路,直到把眼睛望瞎,才是大山壓得胸悶的孤獨。
嫂子
與往年一樣,她趕回來過完年,又要離開越來越面目全非的老家,把日曬雨淋的農村,留給身體快要干枯的公公和婆婆去建設。
每次出走都是倉皇叛逃。她只有趁女兒在隔壁看電視,才輕手輕腳地繞開門口那條正道。走一條通往縣城的邪路。
等女兒發現和哭喊時。她已經被K356次火車,春運到有好多工廠和發廊的南方的南方。
侄女
由于把土地丟給爺爺奶奶的爹媽,只是她夾在《小學生詞典》里的一張塑封彩照和隨時更換的手機號碼,她即使感冒發燒,吞下三包頭痛粉,還得上坡打豬草,下河洗臟了的衣服和紅領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