２００８年：中國經濟增長奇跡出現變數

中國的確是一個經濟增長的“怪物”。經歷了雪災和地震災害、美國次貸危機、人民幣升值、國際油價暴漲、股市暴跌、信貸緊縮、企業虧損面增大等因素的沖擊之后，2008年上半年實現國內生產總值130619億元，按可比價格計算，同比增長10.4％，比上年同期回落1.8個百分點。如果考慮到這屬于世界上最快的速度，是在“克服重重困難”之后取得的，國家統計局所謂的“國民經濟繼續朝著宏觀調控的預期方向發展，總體保持了平穩較快運行的態勢”，就足以令人感到無限欣慰了。

不過，令中央政府感到不安的是，上半年經濟增速的回落，終結了中國經濟8年加速增長的記錄。如果考慮到今年上半年只是經濟增速回落的開始，未來時期中國經濟增長的前景，注定將增添更多的變數。

生產形勢不容樂觀

農業、工業生產形勢一喜一憂。農業上半年迎來了連續第5年的增產，夏收作物獲得豐收。其中夏糧產量同比增長2.6％，豬牛羊禽肉產量增長4.8％，生豬出欄增長3.7％，存欄增長5.0％。工業生產增速減緩，上半年規模以上工業增加值同比增長16.3％，比上年同期回落2.2個百分點；工業利潤增幅出現較大回落，1-5月份規模以上工業企業實現利潤增長20.9％，同比回落21.2個百分點。

作為獲得糧食增產主體的農民群體，不再持續1996-2003年“谷賤傷農”的價格勢頭，但也無法享有加入WTO應有的國際糧價水平，國家糧食收購價格甚至不及1996年的水平。截止到上半年底，中國國內大米價格只有國際水平的1／3—1／4，小麥價格只有國際價格的75％－80％。中國保持糧食全球價格低谷的法寶主要有三個：一是高達1.5－2億噸的國家糧食儲備，約為國內糧食年總產量的30％-40％，可以平抑國內糧價；二是對農提供直接糧食種植補貼；三是限制糧食出口，防止國際市場價格拉動國內糧食價格。

應當說，糧食價格穩定可以有效地控制消費價格指數(CPI)的水平，但如果考慮到糧價上漲的直接因素，是電、油、花費、農藥、用工等成本因素的大幅度提高，通過控制糧價控制CPI的做法，實際上是犧牲農民利益、讓農民承擔損失為代價的。不僅CPI已經失去了準確測度國內通貨膨脹的指標意義，且政府的價格控制嚴重挫傷了農民種糧、賣糧的積極性，影響我國糧食安全，也注定了這種政策的不可持續性。

中國工業增長過程中，面臨著越來越嚴峻的困難。由于工業增長質量不高，高技術產業所占比例偏低，我國絕大多數工業企業特別是制造企業，目前正面臨著市場需求萎縮、成本大幅度上升、資金困難的多重困局面，企業虧損面和虧損額持續增加，不少企業陷入破產倒閉境地。1-5月，廣東規模以上工業企業虧損數量達11 006家，增長12.7％，占全省工業企業的26.0％；同時，企業虧損額增長49.3％，增幅同比提高25個百分點。而在市場經濟發達的浙江臺州，5371家上規模企業中，虧損1111家，虧損面達到20％，虧損企業虧損額為3.09億元，增長55.7％。

需求結構發生明顯變化

我國工農業生產中出現的問題與國內宏觀需求總量和結構的變動密切相關。上半年我國全社會固定資產投資68402億元，同比增長26.3％，比上年同期加快0.4個百分點。剔除固定資產價格同比上漲10％的影響，實際固定資產投資增長14.8％，高出CDP增長4.4個百分點。可以看出，固定資產投資仍是拉動我國經濟增長的主要因素。在全部固定資產投資中，其中，城鎮固定資產投資58436億元，增長26.8％，加快0.1個百分點；農村固定資產投資9966億元，增長23.2％，加快1.7個百分點；城鎮、鄉村固定資產投資的比例分別為85.4％和14.6％，農村投資在全社會固定資產中的比重提高了0.2個百分點。

在城鎮固定資產投資中，三次產業投資分別增長69.5％、26.6％和26.2％，其中第一產業投資增長同比加快32.0個百分點，表明農林牧漁業開始成為城鎮各經濟主體追逐的熱點，這與去年以來國際糧價急速上漲有密切關系，有利于擴大農業生產和引進新技術；實際使用外資金額524億美元，增長45.6％，比上年同期加快33.4個百分點；完成房地產開發投資13196億元，同比增長33.5％，房地產開發投資在城鎮固定資產投資的比重達到22.6％，在全社會固定資產投資中的比重達到19.3％，分別比2007年的21.5％和18.4％高出了1.1和0.9個百分點，表明我國經濟對房地產開發投資的依賴達到了歷史最高水平。

如果考慮到上半年全社會房地產開發投資額，占到了同期全國GDP的10.1％，再考慮該投資對建筑業、建材工業、冶金工業、裝備制造業、運輸業等行業的帶動作用，可以看出房地產開發投資對于中國經濟的巨大帶動作用，而房價下跌、房地產投資減少則會對整個經濟的增長構成沉重打擊。在一定程度上，房地產開發投資的增長，可以解釋我國鋼鐵工業面對國際鐵礦和海運價格的大幅度上漲，因何仍然可以從容定價。

國內消費市場增長較快，消費拉動經濟增長的作用開始增強。上半年社會消費品零售總額實現51043億元，同比增長21.4％，比上年同期加快6.0個百分點。其中，城市消費品零售額34819億元，增長22.1％；縣及縣以下消費品零售額16224億元，增長20.0％。如果扣除7.5％的零售價格上漲，則上半年社會消費零售總額的實際增長率為12.9％，快于GDP增速2.5個百分點，表明宏觀消費正處于復蘇的狀態。不過，如果考慮到居民消費特別是農村居民消費在我國GDP形成中的份額日益縮小的事實，而政府消費支出甚至超過了全部農村消費支出的事實，則提高農民收入、振興農村消費以促進我國經濟持續健康增長的政策組合，就不能僅僅停留在口頭上。

上半年進出口總額12342億美元，同比增長25.7％，比上年同期加快2.4個百分點。其中出口6666億美元，增長21.9％，回落5.7個百分點；進口5676億美元，增長30.6％，加快12.4個百分點。貿易順差990億美元，同比減少132億美元。進出口形勢發生的根本性變化，與美國次債危機導致的消費需求減少、人民幣升值、國際原油和礦產品大幅漲價等，都有十分密切的關系。考慮到國家外匯儲備余額6月末已達18088億美元，同比增長35.7％，特別是外匯占款、外匯投資給我國經濟帶來的各種巨大風險，調整產業結構、減少國內經濟對外部市場的依賴，就成為我國經濟需要有所舍棄的持久目標了。這雖然必定會打擊未來時期的我國經濟，但有利于促進我國經濟結構的優化和健康。

下半年經濟增長走勢和經濟政策

如果現有從緊的宏觀調控政策保持不變，按照上半年的增長態勢，可以預計下半年出現以下經濟走勢：(1)農業生產持續豐收，糧食價格突破了國家糧食儲備系統。這個問題持續下去，有可能改變糧食儲備在國家、農民和其他市場經濟主體之間的配置狀況，吸引包括熱錢在內的投機資金大量進入，導致國家價格干預失控和下半年或明年糧價暴漲的局面。(2)工業制造業企業大量倒閉和破產，沿海出口工業遭受嚴重衰退。由于海外市場需求減小、成本上升，我國工業特別是中小制造業企業普遍面臨經營虧損和資金鏈極度短缺問題，由于從緊的貨幣政策，企業無法獲得研究開發和流動資金周轉所需資金，意味著下半年將有更多的企業倒閉、破產，而沿海地區的出口加工企業倒閉現象將更為突出，可能引起嚴重工業經濟衰退。(3)房價下跌引起商品房需求的急劇下降，房地產企業掀起破產和重組潮，房地產開發投資增長大幅回落，出現負增長。按照目前的信貸政策和公眾對于高房價的普遍抵制態度，可以預計下半年特別是奧運會結束之后，我國大中城市的房價將出現一個降價風潮，大量房地產企業通過房屋降價、資產重組、破產等途徑尋求生存，長期以來靠房地產開發投資拉動地區及全國經濟增長的格局，有望得到很快的實現。(4)股指在現有水平基礎上再度大幅回落，經濟危機來臨。由于房市、工業生產的持續低迷，加上房地產市場的深幅回調，將有一些銀行機構限于經營困難甚至破產，出現股市房市暴跌、一些商業機構破產和經濟增速回落，標志著“中國式”經濟危機即將來臨。

從下半年及今后的政策取向來看，為了防止通貨膨脹，保持經濟的健康持續增長，首先國家應繼續采取貨幣從緊的前提下，區分房地產業和農、工、商業采取不同的政策。在保持總的緊縮程度不變的條件下，應進一步加大對房地產開發和消費按揭貸款的控制，同時針對農、工、商業，采取適當松動的政策，特別是加大工業企業自主研發和從事高技術產業的信貸投放和財政支持，啟動中小制造業融資支持和稅收減免的政策，促進工商業的持續健康發展；其次，應參照國際糧食價格，大幅度提高糧食的最低收購價格。通過增加農民收入，帶動老百姓致富，刺激農民消費帶動全社會消費，同時增加對城鎮居民的食品補貼，推動生產和民生的密切結合，理順和轉換經濟發展方式；第三，合理運用外匯儲備資金，加大對外匯儲備資金的管理和對跨境熱錢流動的監督和控制，通過調整外匯儲備結構、增加進口、減少居民和企業外匯結匯數量，降低國家外匯儲備規模，優化外匯儲備結構，同時通過立法、技術和懲治手段，加強對熱錢跨境流動的管理，避免熱錢泛濫對信貸緊縮政策的抵消作用；第四，努力擠干房市、股市泡沫，防止泡沫虛擬經濟對實體經濟構成的實質性傷害。應改變目前的股票發行制度，杜絕發行階段固有的控股股東對公眾股東的掠奪現象，同時通過未來時期多層次資本市場的建立，將股價控制在具備投資價值的范圍之內。房地產應通過廢除預售制、鼓勵居民和單位自建房、鼓勵政府提供保障性住房等，使房價逐漸向重置成本趨近，提高居民的購房水平和生活水平。

(作者為中國社會科學院工業經濟研究所投資與市場研究室主任、研究員，經濟學博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