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奇掃雷隊

周恩來運籌戰斗方案。

毛澤東簽發行動計劃。

318名中國掃雷兵種神速赴越。世界掃雷史上的奇跡在450個日夜中誕生。

白宮：尼克松發表電視講話，宣布對越南北方進行全面海上封鎖

1972年，中國老百姓連黑白電視都極少見到，當然無法知道大洋彼岸的電視屏幕上傳出一個與本國有關聯的重大信息。

5月9日凌晨。白宮。美國總統尼克松輕松緩慢地走近攝影機，宣布美國將對越南北方沿海重要港口及內航道實施大規模布雷，進行全面海上封鎖。

1小時后，100余架美軍艦載機盤旋在越南北方海域，6艘不同艦型的海軍艦船在水面上游弋。他們對越南海防、文安、鴻基、深山等沿海地區進行轟炸和炮擊之后，40余架艦載機上放下無數白色降傘，每個傘上都吊掛著不同類型的黑色水雷，當一枚枚被稱為“水中魔王”的水雷落入海面，濺起一串串白白的浪花后，越南北方的海防、勒苗及太平河、馬江、格會口、各梭口、箏河口、文奧河、茶李河、勒縣河，格禁河等，一個接一個像口袋一樣，被死死“扎”住了。港口的脖子卡住了，吞不進，吐不出真憋死了!

北京：越南大使緊急求見周恩來

快要吃午飯了。越南大使緊急求見中國總理周恩來。

大使：美國佬在越南布雷了，布的雷太多了。我代表越南國家和人民，請求兄弟中國幫助我們掃雷。

周恩來：我國海軍組建時間短，裝備非常落后，掃雷部隊更是缺乏實踐經驗。你們還是請蘇聯老大哥幫忙吧!

大使沒有直接回答這個問題。他不好告訴周恩來，在這之前他們已通報了蘇聯并提出了幫助掃雷的請求。蘇聯人認為美國人不輕易布如此規模的雷，布了，就不可能輕易排除。

大使用乞求的目光望著周恩來，再一次重復他的國家的請求： “總理，救救越南吧!”

中南海：周恩來緊急召見來光祖

1992年1月4日，筆者在北京雍和宮南側一個庭院里，拜訪了79歲高齡的原海軍副參謀長來光祖。他1962年起任海軍副參謀長，分管裝備和外事兩大攤。說起當年總理緊急召見的情景，老人兩眼閃爍著淚花。

1972年5月9日晚8時30分。

海軍作戰值班室接到總理辦公室的電話：總理請你們立即來一位司令部負責同志，商討有關掃雷事宜。

急電報給當時的海軍司令員肖勁光，肖司令毫不含糊：“來光祖去!”

5分鐘后，來光祖帶著作戰部部長和裝備部副部長，乘一輛淡綠色的上海牌轎車出發了。

“大家不要緊張，總理很和氣的。”來光祖剛剛說了這句話，馬上又補充道，“不過，大家要注意禮節禮貌，總理嚴肅起來可厲害。記得那次我參加一次外事活動，總理陪同一位國家總統，當他們路過我們身邊時，一位將軍沒有敬軍禮就與總統握手。等總統走后，周總理馬上回過頭來指著那位將軍，低聲而嚴厲地說，你是個解放軍，禮節禮貌都不懂!”

經他這么一說，他倆激動中更添了幾分緊張。

“來來來，海軍的同志到這里坐。”9時許，他們3人踏進總理辦公室，屋子里已坐滿了國家有關部委的委員。總理把來光祖請到自己辦公室側面的椅子上坐下，親切地問：“你是什么職務?叫什么名字?”

“報告總理，海軍副參謀長來光祖。”

“什么來，是不是周恩來的來?光祖這個名字好封建喲，光宗耀祖是嗎?”

“不，不，總理，我來光祖是來光榮祖國的。”

“嗬，你這么解釋很好。不過，今天我這個‘來’要跟你這個‘來’，談一個‘去’字。”

周總理側過身子問道：

“今天上午，美國人在越南布雷了，你知不知道?”

“剛剛得到報告。”

“你知道布的是什么雷嗎?”

“沒得到情報，據我分析是磁性水雷。”

總理用目光掃視一下大家，把有關情況作了通報，站起身說道：“毛主席說，七億中國人民是越南人民的堅強后盾，遼闊的中國領土是越南人民可靠的后方，現在越南人民有了危難，他們接受外援物資主要靠海上運輸，僅海防港每日吞吐量就達21.5萬噸，美國人一布雷，這些港口全部癱瘓了。”他停頓了一會兒，又說：“著眼于反帝國主義大局，我們應越南請求，準備派一支掃雷部隊赴越掃雷。大家研究一下，海軍馬上派一個觀察組赴越，24小時內達到目的地。”

人民大會堂：政治局召開專門會議

5月10日晚8時30分，總理辦公室又打來電話：9點鐘在人民大會堂召開政治局會議，專題研究赴越掃雷，請海軍的同志參加。9時整，海軍參謀長潘焱、副參謀長來光祖和兩位二級部長趕到會場。來光祖走在最后，四周的沙發上都坐滿了人。周總理招招手：“來光祖，到這里來。”來光祖一看那是首長席，一邊是總理，一邊是葉帥，那怎么行?他再三推辭。在場的張春橋上前勸道：“總理叫你去還不快去，別讓總理生氣了。”

來光祖坐下后，總理和葉帥都伸出手來拉拉他。總理笑著說：“來光祖，叫你猜對了，美國人布的就是磁性水雷，你們研究了什么對策?”

來光祖匯報道：海軍的情況，總理知道，我們的掃雷艇只有200-300噸級的，主要用于掃錨雷，艇在前面開過，后面拖一個掃雷具。如果掃磁性水雷，你開過雷區時，就很可能引爆水雷，十分危險。我們現在正在上海研制一種遙控掃雷艇，這種掃雷艇不用人駕駛，我們在岸上遙控，就可讓它按我們指定的航線行駛，而且是前放磁，就是在艇未開到有水雷的地方，前邊放出的磁場就可把水雷引爆。

總理馬上插話：“春橋回去指示上海加快進度，盡早拿出來!”

張春橋起身說：“是!馬上落實!”

總理又問：“觀察組派出去了嗎?”

來光祖答道：“一小時前接到報告，觀察組已到達目的地。”

“很好嘛，海軍干活很利索。”總理表揚了海軍后，看了海軍帶去的有關海圖，并詳細詢問了從防城港到海防港有多少港口、多少航道等等。

大家發表了許多意見后，周總理表示：我們一要摸雷，就是盡快把美國人布的水雷摸幾個回來，進行分析，以便破雷：二是破雷，就是根據敵人布的是什么雷，想辦法引爆；三要避雷，就是進行偵察，在重要港口、重要航道掃雷，其余一時掃不完的想辦法避開。

總理說完，葉帥接著說，今天總理叫海軍的同志來，是研究摸雷、破雷、避雷措施，同時我們還要在我國沿海加強戰備，防止美帝國主義到我們的海域布雷。

京西賓館：來光祖朝張春橋發火

政治局會議結束后，海軍司令部協同南海艦隊，苦戰7天7夜，提出一個實施方案。周總理審查后，報請毛主席批準。

與此同時，來光祖帶領海軍司令部水兵業務長輩斐端等同志，乘海軍專機飛抵海南島，組建掃雷隊，并立即開赴北部灣進行掃雷。

1972年5月27日，毛主席親自簽發了總參謀部《關于入越掃雷問題》的電報，批準首批在廣西東興待命的摸雷研究工作隊入越。

6月1日，周總理批示：請劍英同志告海軍加緊進行訓練和試驗研究，要生產某些設備器材，請國防工辦和計委解決。

6月19日，總理又批示：請葉副主席召集有關人員商定《關于派部隊入越掃雷的建議》，以備呈主席批準。

7月19日，毛主席親自簽發外交部、總參謀部《掃雷艇入越掃雷的行動計劃》，批準掃雷艇入越掃雷。

這前后，我援越掃雷人員共318名，分5批出國。出國的16艘艇中，雜型掃雷艇4艘，“312”型掃雷艇8艘，生活保障登陸艇3艘，海工修理艇1艘。

此次援越掃雷，涉及全國19個省市，131個工廠，各地區各廠家都竭盡全力，拿出了最高水平、最快速度。

可當來光祖飛抵上海后，卻憋了一肚子的火。張春橋陽奉陰違，對總理的批示根本不予理睬，上海研究新型掃雷艇的廠家按兵不動。

這時，我掃雷隊已從越南海區摸回一枚美國水雷，并空運到北京，放在了京西賓館，供中央首長分析決策用。這天，政治局許多要員都來到京西賓館。面對如此先進復雜的水雷，大家更感到沒有新型掃雷艇，簡直寸步難行。

張春橋這時卻一口一個困難、難辦。來光祖再也忍不住了，他站起身，沖到張春橋跟前發火了：“你咋唬什么?你根本沒同上海方面傳達總理指示，你對總理是什么態度?!”

在場的李德生同志向潘焱打聽：“這是誰?火氣不小啊!”潘焱說：“海軍副參謀長來光祖，他知道實情，他沒法不發火。”

8月12日：中國掃雷隊首戰告捷

中國赴越南掃雷隊由張壽瀛任隊長，郭寶蘭任政治委員。當他們踏入越南境內，展現在他們面前的是火光沖天，彈坑鋪地的景象。美國對越南民主共和國仍在進行大規模的轟炸和布雷，僅被圍困在海防港口的各國商船就有26艘之多，其中中國商船有9艘。

我掃雷隊員到達目的地后，立即投入緊張的準備工作。他們白天在海上摸航道、查水情，晚上關在小屋里分析研究。為了防空，他們用被子把窗、門蒙起來，不讓一絲燈光透出去。越南的夏天，本來就熱得要命，這么一捂，小屋更像一個蒸籠，悶熱得喘不過氣來，掃雷隊員們穿著短褲，一個個汗流浹背，每天都奮戰到深夜。

05號艇是掃雷隊的前導艇，可它卻不能出海掃雷。這艘艇原來是適宜在江河掃雷，現在的海防港航道寬、水深、浪大，美國人在這里采取的是高敏度和低敏度水雷混合布放手段，靠岸上遙控掃雷艇根本行不通。怎么辦?前導艇出不去，掃雷隊就沒了“龍頭”。回國改裝，時間不等人，動腦筋想辦法。

“有了!”24歲的水雷軍事長朱重濱大喊一聲：“如果派人到艇上去駕駛，不就可以隨機應變了嗎?”

明知道這冒險，可為了爭取時機，大伙還是接受了他的建議。經過試驗、實踐，上級批準了他們的方案。

8月12日深夜2點，出海命令下達了，05號艇悄悄駛離港口，在茫茫黑夜中駛向雷區。突然，飛來一架美國鬼怪式飛機，怪吼著在05號艇上空盤旋，一個俯沖投入四顆照明彈掛在當空。一瞬間，夜海變成了白晝，“他打他的照明彈，我掃我的雷!”艇長田銘一面果斷命令大家準備射擊，一面靈活操縱戰艇，火速避開照明彈，繼續掃雷。

“轟!”突然一聲巨響，距艇首30米處升起一排高大的水柱，一枚水雷被05號艇掃掉了。中國掃雷隊首戰告捷。越南海軍發來賀電，感謝05號艇為越南人民帶來希望。

8月27日：美戰斗機轟炸掃雷隊指揮所

這是一個不平常的日子。夜幕降臨，05號艇剛剛返航，才加滿油，晚飯沒來得及吃，就接到了越南民主共和國掃雷指揮部的命令：為了配合越美巴黎談判，必須預期打通海港，把紅旗插上龍州島。今晚立即組織中越聯合掃雷隊，實施突擊掃雷，由05號艇繼續前導開路。

那晚，海上刮起7級大風，按05號艇的抗風能力，是不能出海的。更為難的是，為了使掃雷艇高磁低速，必須使用掛機、減速，打空的危險性更大。官兵們不畏艱險，他們提出了一個大膽的構想，反其道而行之，使用主機開足馬力，使掃雷艇高速低磁出海，當掃雷艇沖過水雷并將其引爆的一瞬間，掃雷艇高速沖過去，把水雷拋在艇尾爆炸。這危險就像在陸地上用人的身軀滾雷一般大。

特殊時刻只有同意這特殊行動。05號艇就按這次最冒險的方案出海了。只見它時而蛇形前進，時而掉頭復掃，迂回航行。05號艇是真正的敢死隊，他們一夜間就引爆8枚水雷，成為掃雷最多的艇。

8月25日，一名潛水員發現一個雷帽，不一會兒潛水員顏呈發順著海底的一條小溝找到了一枚MK－52水雷，并撈到了投布水雷的降落傘。當潛水員周春啟等3人把水雷捆在兩艘橡皮艇上聽辨。“不好，是水雷引信觸發后動作時發出的信號!”周春啟急速出水，剛一上艇，水雷轟然爆炸，水面上掀起40多米高的水柱。小艇震翻了，可人員無一傷亡。

中國海軍掃雷行動引起了美國人的不安，他們懷疑這些用一艘小艇一夜掃掉8枚水雷的掃雷隊是天降神兵。美軍飛機經常在掃雷隊駐地和掃雷區偵察盤旋。8月20日起，每天都有美軍飛機前來低空偵察，夜間不斷投放照明彈，可這一切都沒有阻止中國掃雷隊的行動。

8月27日上午，美軍飛機瘋狂投彈轟炸了掃雷隊指揮所。輪番轟炸之頻繁，投放炸彈之多，大有將掃雷隊“一鍋端”之勢。可掃雷隊早就摸準了美軍“脾氣”，他們除了燒毀房屋，炸毀一些設備外，別無所獲。

美國人當然不會善罷甘休

眼看一條條航道被掃雷隊開通，國際上援助越南北方的船只又可出入了。11月中旬，美國航空母航編隊再次逼近越南北方沿海游弋。11月10日，5艘美驅逐艦在涂心東南40海里處活動，美機不斷在海面上投彈，在航道上偵察，大型照明彈使整個海面發出耀眼的強光。12月17日，美軍再次實施大規模的轟炸和布雷，并且從這天起，日甚一日，他們有一個最簡單的邏輯：天底下哪有掃雷的斗得過布雷的?看你掃得快還是我布得快!

12月23日：13號艇傷亡9人

面對美軍變本加厲的反撲，中國掃雷隊沒有退卻。

12月23日，13號艇奉命全速駛向中越友誼航道，從05號艇調到13號艇上的水雷軍士長朱重濱，站在艇長夏三寶身邊介紹航道情況。他看見一個紅浮標，馬上提醒道：“進入雷區了!”夏艇長果斷下令：“放磁，注意各部工作!”

幾乎就在同一時刻，猛然一聲巨響，一個高大的水柱沖天而起。艇的正前方掃爆了一枚水雷。朱重濱沒顧上歡呼，鉆進駕駛室把水雷爆炸的位置標在海圖上，就在朱重濱剛剛跨出駕駛室的那一剎那，又是一聲巨響，強烈的氣浪把小艇像拋小孩似的掀起來，緊接著高大的水柱又把小艇重壓下去。一枚水雷就在掃雷艇左舷5米處爆開了。

全艇9名水兵都被掀下大海。全部負傷，由于朱重濱沒來得及采取安全措施，他負的傷最重，全身6處骨折，當場震昏過去。當海水的沖擊和風浪的吹打，使他從昏迷中醒過來，他吃力地抬起頭，看見掃雷艇已失去控制在海上漂浮。他使盡全身最后的力氣向小艇游去，想把小艇保住，一層層的惡浪向他撲來，四肢都已骨折的朱重濱又一次昏迷過去。

第二天清晨，朱重濱靜靜地躺在越南吉海縣人民醫院，嘴唇燒出了一串串水泡，臉色蒼白得嚇人，醫務人員只能從血壓計的水銀柱上看到他的心臟還在跳動。

越南政府十分重視搶救朱重濱，專門從海軍總醫院專家醫療小組，300多名越南群眾擠在門口，爭著為中國同志輸血，越南海軍領導專門前往病房探視慰問。

可是，朱重濱在昏迷中喃喃地囈語了幾聲“請下命令吧”，便永遠地告別了戰友，告別了越南人民。噩耗傳來，越南海軍司令員專程趕到吉海縣向烈士遺體告別。越南人民堅決要求把烈士遺體安葬在越南土地上，他們說：“要讓中越友誼世世代代傳下去。”

1973年2月5日：海防港航道正式通航

朱重濱的犧牲，更激起了中國掃雷隊的義憤。他們與越南掃雷隊并肩戰斗，終于在1973年2月5日使最重要海防港正式通航了，被困26艘各國商船紛紛起錨，當他們通過中國掃雷隊艇停泊點時，有的降半旗向中國英雄朱重濱致哀，有的鳴汽笛向中國掃雷隊告別。

就在掃雷隊斗爭節節勝利的時候，巴黎停戰協議簽訂了。協議規定：美國海軍有義務為越南掃雷。為此美國組成了有40多艘艦只、40余架直升機、4000多人的混合艦隊前來掃雷。他們以如此先進的設備，形成如此強大的力量，掃由他們自己布放的水雷，卻收效甚微。連續幾個月下來，美軍掃雷部隊又是艦艇被炸，又是飛機墜毀，總共只掃掉了一枚水雷。無奈，越南政府又安排了中國掃雷隊繼續清掃內海雷區和航道。我掃雷隊繼續奮戰2個月，又掃除了11枚水雷。后來，美方還在中國掃過的雷區進行檢查性清掃，沒有發現水雷，他們不得不豎起大拇指：“中國掃雷隊，OK!”

1973年8月，中國掃雷隊回國。全體掃雷隊員都獲得了越方頒發的戰功勛章。朱重濱被越南人民共和國主席孫德勝、總理范文同授予一等戰功勛章和“越南人民的功臣”稱號。

中國掃雷隊在越南歷進15個月，總航程2.7萬多海里，共掃除水雷46枚，全隊損傷掃雷艇1艘、犧牲1人，傷8人。在如此復雜的海區，以如此落后的設備、如此輕微的代價、取得如此輝煌的戰績，這樣的奇跡在世界海戰史上也絕無僅有。當年，這場特殊戰斗是秘密進行的，就連中國人也極少有人知曉。但歷史終歸是歷史，從1972年至1992年，20年過去了，我們終于可以將這一鮮為人知的奇跡公諸于世，將這318名活著和死去的英雄，介紹給未曾認識又應該記住他們的人們。

讓歷史告訴未來。

愿未來記住這一段歷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