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節前一天,于津一早8點出現在單位門口的公交車站,顛簸一個小時,下車后又在黃土路上步行20分鐘,目的地萬明臨終關懷醫院就在眼前,她不知道又有多少張冷臉和多少拒絕等著她。
作為同仁醫院眼庫唯一的勸捐員,21歲的于津每天的工作就是帶著一大背包宣傳資料,到各家醫院勸說陌生人同意死后捐獻角膜,臨終關陌醫院是她的首選目標。從一個普通護士到勸捐員,入行3個月了,勸捐成功紀錄還是零。攻克一個人的生死觀,對這個涉世未深的小女孩來說,好像擋在面前的一座大山。
“有的人眼睛失明了,從表情能看到他們多絕望”
從本溪醫護學校畢業后,于津穿上粉紅色的護士服,在同仁醫院眼科門診做了一名為病人導診的輔醫。2007年11月底的一天,她被主任叫到辦公室?!澳阍敢庾鲠t院眼庫的勸捐員嗎?”于津第一次聽說“勸捐員”這個稱呼,只有8個月工作經驗的她,感覺不到這三個字背后的沉重和艱難。
于津憑著東北姑娘的沖勁和年輕人對新鮮事物的好奇心,答應嘗試一把。“轉行”第一個月,于津被安排在眼庫做登記工作,她發現,自己原先在眼科門診見到過那么多病人,卻從未關注過這個特殊的群體。“只要有新鮮角膜,他們就完全有機會復明:可是資源太少了?!薄坝械娜搜劬κ髁耍瑥哪樕系谋砬槟芸吹剿麄兌嘀?,多絕望。”同仁醫院需角膜移植的、登記名單在于津手上延長了好幾十名,周成功移植而從名單上劃走的卻減少得很慢。
第一次勸捐沒敢把“勸捐員”三個字說出口
后來她明白安排她登記是主任用心良苦,一來讓她熟悉業務,更重要的是讓她能把渴望角膜的病人和家屬們絕望的眼神印在腦子里。
第一次正面接觸病人家屬的時候,她發現自己能、說會道的本事都用不上?!岸颊f東北人能‘忽悠’人,可是我結巴地說不下去?!痹谀[瘤醫院走廊里,她壯著膽子主動和一個患癌的年輕人的家人搭話,“病人是他的兒媳婦,不到30歲,已經是生命最后一程了,我把準備的一套話講給他聽,他一直都說‘挺好的,很有意義’?!笨墒堑人岢觥叭绻环磳?,我可以跟她本人聊聊嗎?”對方一下翻臉了,拼命往外趕她,說:“你不能進去,她的求生欲望很強,不能打擊她,她接受不了!”
“捐獻者被處理過的眼球很美”
“很多家屬都問過我,捐獻眼球后,人臉上是不是要留下兩個血窟窿??于津在今年大年初二第一次親身經歷眼球遺體摘除手術和取角膜過程。
一個大學生通過醫院得到于津的手機,‘他的父親在阜外醫院,馬上要去世了,他在電話里喊,‘你們快過來,我父親要不行了,他要捐獻角膜!”
取角膜的黃金時間是人去世后的4~6個小時內,當時眼庫主任和做取角膜手術的大夫都在外地出差,于津急壞了,那是她第一個親手接到角膜的機會。她按照領導要求,撥通了同仁眼庫前任主任的電話,一個小團隊在凌晨5點多趕到醫院,半個多小時的手術,又為一個甚至兩個眼病患者爭取到了光明。
“捐獻者被處理過的眼球很干凈,很美,被取過角膜的人,醫生會對眼睛進行修補和填充,遺容和正常人沒有區別,很安詳。”
難以抗拒的其實只是一個舊觀念
于津接下來遭遇的無一例外都是拒絕。她發現自己斗爭的對象只有四個字,卻沉重得她費盡全力還是搬不倒,那就是人們傳統觀念中懼怕的“死無全尸”。2008年4月3日是于津第二次去萬明醫院。她很感謝醫院能給機會,在征得家屬同意的情況下和病人接觸。
“愿意把老人送來的都是有孝心的兒女,我的出現被他們認為是對老人的刺激”。她先是在醫務處等來探望的家屬,一個50多歲的男子給老母親送藥,他對于津說的“捐獻角膜,惠澤社會,恩澤后人”的“大道理”完全贊同,但具體到他的母親身上,連連搖頭:“我本人今后可以捐,但我家的老人接受不了?!?/p>
跑了兩個月,于津去了四次腫瘤醫院,哪里有重癥、絕癥、ICU,哪里就是她想集中擊破的堡壘。她像個不受歡迎的“醫藥代表”一樣,在各個醫院的住院部樓道里“溜邊”:“我真的沒有底氣,‘藥代’是向別人推銷東西,我是向別人要東西,還不是一般的東西,是眼睛。”
“挫折算不上什么嚴重打擊,我也填了自愿捐獻眼球的卡片,即使有一天不讓我做勸捐員了,等我許多年之后去世的時候,我的一對角膜也將是我為角膜捐獻工作做出的貢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