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個白領,在一個壟斷國企工作。我的收入不像網絡上傳說的那么夸張,但看看家里那些下崗的親人,摸著良心說也不低了,每年稅后有12萬元,公司還管一頓午飯。“五一”、國慶、春節會發購物券,每次200元,去年物價漲了今年春節就發了300元。中秋節時候會有一盒月餅,春節時候還會發一個禮品籃子,里面有兩瓶長城干紅,還有一盒餅干,兩盒糖,一包瓜子,一包開心果,據生活經驗豐富的老同志說值二三百元。另外,過生日時候會發120元的糕點票。國有企業的一個特點是很守陳規,每年禮品籃子里的內容都是不變的。這就是我所有的福利待遇。當然還有醫保和社會養老保險。
為了得到這些福利,我的代價是和寂寞為伴。我是一個在上海工作的外地人,老爸老媽老婆孩子都不在上海。單身漢生活可以精練到像消防隊員一樣簡單精確,早上上廁所、洗冷水臉、用水把睡亂的頭發捋直、穿衣穿鞋、燒一杯開水,然后打開窗子,站在窗前開始喝水。做完這一切只需要10分鐘。我燒水用的是最小號的電熱杯,每次可以燒一紙杯的量,立等可取,燒多了沒人喝也是浪費。
站在窗前把這杯熱水喝掉的時候,我就邊看窗外的景色,邊聽收音機。我的窗外是黃浦江邊的一個公園,江水波光粼粼。喝完水,我步行上班,穿過公園,順著江岸慢跑30分鐘就到公司。
到辦公室打開電腦,我才開始吃早餐,把盒裝的牛奶放在一個雀巢大空瓶子里,從飲水機里接開水,燙熱了喝掉,再來點面包餅干,這些東西是用公司發的購物券和生日糕點券買的,我不會亂花一分錢。中午飯是公司免費提供的自助餐,據說是35元一個人的標準,雞鴨魚肉總是天天碰面,偶爾還有海參,和著蔥段炒了大盆大盆地端出來,每天都有水果。對于我和很多同事來說,中午這頓飯是一天當中的大事件,以撐不死為原則,另外兩頓以餓不死為標準。每天中午我都盡量延長在飯桌上的時間,不光為多吃一點東西,還因為早早吃完了沒地方可去。
飯后我和要好的同事繞著辦公樓走走,去買買彩票,我只買頭等獎有500萬元的那種,因為我覺得只有這種獎項才可以改變生活,當然我從來也沒有中過,我就又回辦公室。普通員工的辦公室里沒有長沙發可以睡覺,我就把椅子降低,把腳搭在一個矮柜子上,把頭靠在一個高柜子上,居然也能進入夢鄉。醒過來,到洗手間洗冷水臉,常看到部門老總、公司老總也在洗手間刷牙,洗臉,他們有獨立的辦公室,有可以舒舒服服睡午覺的長沙發,這些人都是年薪30萬、50萬元的富豪啊!但在和他們一起洗冷水臉刷牙的時候我常想,他們的日子和我并沒有本質不同,都是辦公室盒子里的一只小玩偶。
我最喜歡由公司埋單的晚飯飯局,公款吃香喝辣,更重要的是打發了晚上無聊的時光。但我們普通員工飯局很少。沒有飯局就盡量簡單一點,在辦公室燙一袋泡面就打發了。下班了,我不愿意馬上回自己的房子,我一直稱我擁有產權的那個房子為“宿舍”而從不呼之為“家”,在我看來,沒有親人的房子怎么能叫“家”。我樂于待在辦公室里,聽音樂、看電影。當然都是網上免費下載的,辦公室里的空調和照明也是免費的。
我常覺得人的忍受力真是無窮,我居然可以在這個藍色靠背、黑色扶手的辦公椅上,每天坐12個小時以上。回想以前在家鄉工作的時候,我是一個根本坐不住的毛頭小伙啊。歲月無情地把我變成了一個可以把牢底坐穿的中年男人。
辦公室再好也不是過夜的地方,我還是要回到自己的宿舍,為了節約用電,我很少開燈,握著手電筒在屋子里走來走去,手電筒,用充電電池,電池和充電器在公司可以領到,在辦公室里充好。冬天天冷,我還減少了洗澡的次數。我也沒有電視,我覺得電視機里無論是肥皂劇還是正劇都在說假話,都在謀殺我的時間,我更愿意看書。除了節約水電的開支,我還和其他住戶一起參加了拒交物管費的抵抗運動,已經抵了好幾個月了好像也沒有什么惡果。
在宿舍里有一個最好的消遣就是給家里打電話,這個世界上和我最親的是三個女人——老媽、女兒和老婆。老媽特嘮叨,一接通電話,就好像打開了她身上的一個說話開關,她就開始不停地說,話翻來覆去就是那幾句:關好門戶,小心燭火,勤奮工作,報效祖國。老婆與我做了10多年夫妻,沒紅過一次臉,就愈發珍惜,我要把這個紀錄保持到去見馬克思的時候。
上海沒有親人,還好有電熱毯,有本書上說離婚要準備的10樣東西,頭一樣就是電熱毯,我覺得它真的是單身漢最好的伴侶,呼之即來,揮之即去。我有一個小收音機,是老婆送的。平常我就聽著它入睡,這兩天我最喜歡聽的是評書《三國演義》,關老爺舞著青龍偃月刀,騎著赤兔胭脂馬。燕人張翼德手提丈八蛇矛,騎的馬沒名沒姓,小人書里我見過是匹黑馬。我手拿方天畫戟,這是我最喜歡的兵刃,騎的是黑底白花的駿馬,這是我少年時在一本講李自成的小人書上看到闖王的一個女將的坐騎,反正是鐵馬冰河人夢來,好一場轟轟隆隆的戎馬生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