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學術界對《荀子》的成書或真偽問題存有爭論,而《宥坐》以后五篇更是問題的焦點所在。在這五篇中,《堯問》篇更是最具代表性的一篇,其末章歷來受到研究者的關注。該篇末章含有對荀子的評價,與《荀子》成書及真偽問題聯系密切,并歷來受學術界的關注。在新的學術背景之下,我們通過重新審視這些問題,可以發現《荀子》材料可靠,淵源有自。由此,荀子其人作為“儒家別宗”的特殊身份也值得重新認識。
【關鍵詞】荀子;堯問;真偽
【中圖號】I207【文獻標示碼】A【文章編號】1005-1074(2008)10-0264-01
《堯問》是《荀子》后五篇中很有代表性的一篇,雖然歷代很少有學者對其進行過專門研究,然而,由于該篇末章保存了荀子弟子對荀子的辯護和評價,歷來受到《荀子》研究者的重視。從材料和內容上來看,《堯問》篇與荀子有密切的關系。只是《堯問》篇末章有關于“孫卿不及孔子”的反駁,這成為學者們懷疑《堯問》篇真偽的主要依據之一,歷代有不少學者對末章有所留意,末章作者問題由此成為了解《堯問》篇材料來源的主要癥結所在。該章首句為:為說者曰:“孫卿不及孔子。”是不然。類似的表達方式也出現在《荀子·正論》篇的各章首句,其句式多為:世俗之為說者曰:“……。”是不然……此后,才是對“為說者”所提出的問題展開的反駁。楊柳橋認為《堯問》末章“乃后徒仿《正論》篇言,以論荀子者”。這里提出的“為說者”一詞,為探討其寫作年限提供了一個切入點。“為說者”與《荀子?正論》篇“世俗之為說者”中的“為說者”應該是同一類人。我們知道,在春秋戰國時期,出現了一大批著書立說、相互辯難的思想家,這種百家爭鳴的局面至秦統一天下、焚書坑儒方告終結。而“為說者”這一稱謂,是比較符合百家爭鳴的時代的。加之《荀子·正論》篇大多以“世俗之為說者”開頭,而學術界對《正論》為荀子所作一般沒有異議,因此《堯問》末章的作者不僅應是對《荀子》非常熟悉之人,而且還應為深刻理解百家學術之人。從這種角度來說,《堯問》末章為荀子弟子所作應該是可信的。下面讓我們來簡要分析一下此章的主體內容。荀子弟子首先從荀子所出生的時代進行論述。認為荀子生于亂世,迫于嚴刑,“上無賢主,下遇暴秦,禮義不行,教化不成,仁者絀約,天下冥冥,行全刺之,諸侯大傾。”在這樣的時代,使得有智慧的人不能謀劃政事,有能力的人不能參與治理,賢人不能得到任用。這段記載是基本符合當時的歷史現實的。據司馬遷《史記》中的記載:春申君死而荀卿廢,因家蘭陵。李斯嘗為弟子,已而相秦。荀卿嫉濁世之政,亡國亂君相屬,不遂大道而營於巫祝,信禨祥,鄙儒小拘,如莊周等又猾稽亂俗,於是推儒、墨、道德之行事興壞,序列著數萬言而卒。因葬蘭陵。由此段可知,荀子嫉“濁世之政,亡國亂君相屬”,與《堯問》篇中所說的“迫于亂世”、“上無賢主”是十分契合的。而且《史記》將“李斯嘗為弟子,以而相秦”記載于荀子去世前,這就是說,司馬遷認為荀子去世前,李斯便已就任秦的相國。《鹽鐵論》中有李斯相秦,荀子“為之不食”的記載,這與《堯問》篇中所說的“下遇暴秦”也并不矛盾。另外此章作者很有可能也目睹了秦統一天下的過程及其后的暴政,否則不會明說“下遇暴秦”。郭志坤認為,學術界關于荀子生卒時間的論述不盡相同,但是在荀子長壽、荀子生于戰國、荀子經歷了秦統一這三點上是一致的。秦始皇統一六國是在公元前221年,焚書坑儒分別發生于公元前213年和公元前211年,從荀子去世到焚書坑儒相距并不久遠。誠然,秦朝的嚴刑峻法確是暴政,但對于讀書人,尤其是當時的儒生而言,焚書坑儒卻是最大的暴政,正如司馬遷所說:“陳涉起匹夫,驅瓦合適戍,旬月以王楚,不滿半歲竟滅亡,其事至微淺,然而縉紳先生之徒負孔子禮器往委質為臣者,何也?以秦焚其業,積怨而發憤于陳王也。”因此“魯諸儒持孔氏之禮器往歸陳王”(《史記·儒林列傳》),叔孫通以及孔子后裔孔鮒等便是此間代表。既然,荀子卒年已在秦統一六國前夕,從時間上看,作為見證了秦朝暴政的《堯問》末章作者為荀子弟子也是可能的。
關于《堯問》篇的作者問題,我們認為,除最后一段為荀子弟子所加之外,其余當為荀子引述的材料。余嘉錫先生指出,“諸子之書,百家之說,因文見意,隨物賦形,或引古以證其言,或設喻以宣其奧。”《堯問》篇正是如此。從整體上來說,該篇是在講舉賢的問題,該篇提到堯、舜、周公、孔子,而從《荀子》一書中可以看出荀子對他們都非常推崇,故而荀子完全有可能“引古以證其言”,利用原已存在的古史資料,經過篩選,羅列成篇。明其成書,則知其真偽。然而,學術界對《荀子》的相關問題爭議很多,尤其是《宥坐》等《荀子》后五篇由于與其他文獻有相同的記載遂成為問題的焦點所在。而作為后五篇中的代表,《堯問》在這方面又能給我們什么樣啟示呢?首先,《堯問》篇中的記載與其他文獻有相似之處,并不能夠說明《堯問》篇的真偽問題。清代學者章學誠指出先秦時期,“語言文字,未嘗私其所出也,”而“先民舊章,存錄而不為識別者,”更是多有存在。而且,先秦時期的文獻“輯其言行,不必盡其身所論述者,管仲之述其身后死事,韓非之載其李斯《駁議》是也。”(《文史通義·言公上》)余嘉錫先生也指出,“古書之中記有古事、古言者,此或其人平日所誦說,弟子熟聞而筆記之,或是讀書時之札記,后人錄之以為書。”《荀子·宥坐》以后五篇便是這樣。自文體而言,這五篇與其他篇章確有很大不同,很可能是荀子所引述的材料,經過整理而成書。先秦時期并沒有產生今天所謂“著作權”的觀念,所以,先秦諸子存錄有“先民舊章”更是很尋常的文獻學現象。西漢劉向曾對《荀子》做過整理,他在《孫卿書書錄》中說:“所校讎中孫卿書凡三百二十二篇,以相校除復重二百九十篇。”即劉向對《荀子》一書只是用“相校除復重”的方法進行了校訂和整理,不可能對其中的材料進行大量的修改。劉向在《晏子書錄》中說:其書六篇,皆忠諫其君,文章可觀,義理可法,皆合六經之義。又有復重,文辭頗異,不敢遺失,復列以為一篇。又有頗不合經術,似非晏子之言,疑后世辯士所為者,亦不敢失,復以為一篇,凡八篇。由此可見,劉向在校定秘府藏書的過程中,對于一些篇章材料的處理是非常謹慎的。聯系荀子“序列著數萬言而卒”(《史記·孟子荀卿列傳》)的歷史記載,我們可以初步斷定,在劉向校定《荀子》之前,荀子弟子很有可能已經對荀子的著作進行過初步整理,并已在民間流傳開來。因此,《堯問》篇為代表的《荀子》后五篇作為荀子引述過的材料,被荀子弟子編入書中是順理成章的。其次,關于材料的真實性問題。荀子弟子在對《荀子》進行初步整理的過程中,把曾經聞之于其師的古文獻編入其中,應該懷有與子思一樣的審慎:穆公謂子思曰:“子之書所記夫子之言,或者以謂子之辭。”子思曰:“臣所記臣祖之言,或親聞之者,有聞之於人者,雖非正其辭,然猶不失其意焉。”(《孔叢子·公儀》)荀子弟子對荀子著作的整理自然也是如此。通過《堯問》末章所表現出來荀子弟子對荀子的深厚感情,可以想見,荀子弟子在致力于整理其師著作時,一定也是力求保持原貌,或至少不會違背荀子本意。有人認為《堯問》篇末章荀子弟子對荀子的評價反映了對孔子的不敬,從而“把荀子放到與孔子對立的地位”。荀子弟子自然是對荀子非常敬仰的,但是對荀子的敬仰并沒有建立在貶低孔子的基礎之上。從《堯問》末章中,荀子弟子把荀子看作是和堯、舜、孔子一樣的圣賢,認為荀子“懷將圣之心,蒙佯狂之色,視天下以愚”,真正做到了“既明且哲,以保其身”。這里提到“懷將圣之心”與《論語·子罕》篇中子貢對孔子的評價很相似:太宰問于子貢曰:“夫子圣者與?何其多能也?”子貢曰:“固天縱之將圣,又多能也。”在子貢看來,孔子是天命的圣人,因此與天相比,孔子也僅是“將圣”,并非能夠超越天的圣人;而《堯問》篇末章,荀子弟子把荀子與孔子并提,也認為荀子是“懷將圣之心”,這與子貢將孔子與天并列的表達是異曲同工的。但是荀子弟子只是針對“為說者”對荀子的誤解而維護和贊美荀子,其論述的重點并非貶低孔子。從行文來看,荀子弟子認為荀子跟孔子一樣都是賢人、圣人,都沒有遇到好的時代,這里絲毫沒有尊隆荀子而貶低孔子的意思,相反卻是把對荀子的尊隆建立在宗師孔子的基礎上,可見荀子弟子此舉并不違反儒家的師道,而是深得荀子“宗師仲尼”的本意的。由這樣深得老師真傳的弟子來整理老師的著作,《荀子》也必定能保持荀子的思想本色。當然,荀子的儒家學派屬性由此也可略見一斑,而某些學者將《堯問》末章作為荀子并非真正的儒家的依據是有失偏頗的,所以對于荀子的“儒家別宗”身份以及對其思想的認識問題還需要我們深入發掘《荀子》內涵,審慎反思。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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