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蟲”上山

1999年歲末。

鋒哥近來很郁悶。自從他領導的“調包詐騙”團伙被站前公安連窩端掉后，已經很長時間不敢在火車站荷花池一帶露面了。今天，他好不容易聯系上了以前團伙里的勇娃，欲求重出江湖，東山再起。

勇娃長得五大三粗。打架兇悍，但腦殼比較簡單，以前在團伙中充當打手的角色。他最大的長處就是對鋒哥言聽計從。把鋒哥奉為神明，鋒哥說“屁是香的”，他絕對不會說屁是臭的，而且也不容許別人說屁是臭的。

勇娃跟著鋒哥來到一家面館吃面。半斤牛肉面，兩瓶啤酒，他就很滿足了。勇娃善解人意。知道鋒哥此時也和他一樣囊中羞澀，不能像平時那樣大魚大肉地吃了。吃面時。勇娃無意中斷斷續續地聽見鄰桌兩個青年在說，新千年里，全世界會爆發“千年蟲”，好幾百億人要遭罪哦。

勇娃不曉得“千年蟲”是啥子東西，便問鋒哥。鋒哥也搞不懂啥子是“千年蟲”，本想訓斥勇娃兩句，但轉念一想，老子上知天文撿亮瓦，下識地理挖陰溝，牙齒都吃黃了，連“千年蟲”都搞不懂，太丟面子了嘛。于是，他根據聽來的只言片語，信口胡扯：“‘千年蟲’嘛……啊，就是每隔1000年，人腦殼里頭就會爬出一條蟲子來……這種蟲長得白白胖胖的，牙齒像鋼鋸一樣，專門吃人的腦花，咬得頭蓋骨‘嘎吱嘎吱’地響……”

勇娃聽得毛骨悚然：“鋒哥，那條蟲有好大喃?有沒得豬兒蟲那么大?”

“差不多，否則它沒得那么大的殺傷力。全世界也不得死幾百億人了……”全世界到底有好多人，鋒哥弄不清楚，勇娃就更不清楚了。為了表現自己是個有學問有知識的人，鋒哥繃起臉說道：“1000年前，宋朝大多數人得了‘千年蟲’，結果皇帝瓜眉瓜眼(四川方言：傻乎乎的樣子)地把岳飛殺了，弄得國破家亡。再前頭1000年，諸葛亮好聰明哦，手下又有‘五虎上將’，還是打不贏曹操。為啥子呢?就是因為他腦殼頭長了‘千年蟲’……還有，魏延腦殼頭長的也不是反骨，而是‘千年蟲’……諸葛亮死了都要殺他，就是怕他傳染。”

勇娃沒得興趣聽鋒哥縱橫古今，指點江山，他關心的是自己老家剛出生不久的娃娃、老媽和漂亮的婆娘春香得不得遭“千年蟲”。于是，他打斷鋒哥的長篇大論，問道：“我們這些山里頭的農民不得遭喔?”

“只要是人哪個都跑不脫!”鋒哥的話被他打斷，很不滿意。

“鋒哥，那你說有沒得解藥呢?”

鋒哥被這樣一問。心里猛地打了一個激靈——來財了，瞬間就嗅到了獵物的氣味。

“咋個沒得喃?只是這個解藥有點貴……要一兩百塊錢一顆，外國進口貨。”

“不貴不貴，一兩百塊錢能救條人命，比進醫院住院松活(四川方言：輕松)多了。”勇娃倒很會算賬。他懇求鋒哥，無論如何要幫他搞到解藥，陪他回一趟老家，說屋頭有錢。鋒哥假裝猶豫片刻后答應了下來。兩人約定第二天就出發。

當天晚上，鋒哥來到藥鋪。花10塊錢買了1000顆維生素C片。回家找了一個滿是英文的漂亮瓶子裝起。第二天，兩人便坐上長途汽車，朝勇娃的老家——秦嶺的深山里趕去。

勇娃的老家離國道不算遠。俗話說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不知從何時起，村里人就開始“吃公路”——也就是當車匪路霸。村里人無論男女老少，全部穿著資格的世界名牌運動鞋；吃飯時，家家戶戶都統一吃火腿腸。這些東西都是他們晚上扒車偷盜來的。

進村前，勇娃先朝村里“哦嗬嗬”地一陣猛吼。鋒哥忍不住笑了起來，想起一個手機上的段子“交通基本靠走，通信基本靠吼，治安基本靠狗……”勇娃解釋說，村里人警惕性很高，有外村人來都要如此，進村還必須通過村長那一關，否則根本不要想在村里待。

鋒哥和勇娃來到村長辦公室。村長對他們進行了一番詢問后，又查看了鋒哥的身份證，檢查了他的包。當村長得知鋒哥是來銷售防止“千年蟲”的神藥時，便提出自己屋頭人要吃幾顆免費藥。原來村長之前就聽說過“千年蟲”。因為他在村里有個特權。凡是村里人家的信件都要經過他的審查。村里有個年輕人在上海打工當保安，寄回的家信說自己提干當上保安隊長了。專門保衛醫治“千年蟲”的外國專家的安全。村長雖然曉得“千年蟲”，但不曉得這種蟲是從人腦殼頭鉆出來的。鋒哥忍痛送給村長5顆藥，但要村長幫他推銷。

當天晚上，鋒哥住進勇娃家里，勇娃一家人殺雞煮臘肉辦招待。鋒哥送給勇娃屋頭一人一顆藥作為見面禮，勇娃感激不盡。是夜，鋒哥病了，頭痛難忍。勇娃一家以為鋒哥腦殼頭要爬出“千年蟲”來，嚇得不知所措。勇娃勸鋒哥趕緊吃藥。把“千年蟲”鎮倒。但鋒哥卻說“千年蟲”要在元旦那天才爬出來，自己只是爬山太累了，有點感冒。

勇娃喊老媽拿出家里平常吃的頭痛藥，大大地給鋒哥灌了一勺。鋒哥只覺得嘴里又苦又麻。難吃得很。“這個藥治腦殼痛效果好得很，吃了睡一覺，病就好了。”老媽邊說邊把瓶子包裝遞給鋒哥看。

鋒哥一看瓶子，差點背過氣去。原來這是一瓶“潔爾陰”，鋒哥只覺得肚子里翻天覆地。“哇”地一口吐了出來。

第二天，睡了一覺之后，鋒哥感到身體好多了，便坐到院子里曬太陽。勇娃進到屋里，不一會兒，居然端出一大碗熱氣騰騰的咖啡。鋒哥湊過臉去聞了聞，說：“好香!如果能在里頭加點奶就更合適(四川方言：舒服，好)了!”

山區農村，大多數結了婚生了娃娃的婦女都很開放，并不覺得當著別人的面給娃娃喂奶是件害羞的事兒。勇娃的婆娘春香立刻解開衣裳，掏出乳房就朝碗里擠奶。潔白的乳汁滋滋地流到咖啡里，鋒哥看得眼睛發直，感到一陣反胃。

勇娃連忙把碗遞到鋒哥手中，殷切地說：“鋒哥，趁熱喝，安逸!”春香也勸道：“喝嘛，不夠還有。”

鋒哥只得硬著頭皮把咖啡喝了下去，邊喝邊一邊看看春香，心想：哼!看老子不把你衣服褲兒脫了，爬到你身上喝。

吃午飯時，村長帶著兩個治安聯防隊員來到勇娃家。村長已經多年不登門了，勇娃一家感到很榮耀，從心里感激鋒哥給他們帶來了運氣。飯后，村長跟鋒哥擺起了龍門陣。

村長：“鋒哥是從大城市來的，有個事情我有點搞不懂——啥子是‘千年蟲’喔?”

鋒哥心中暗喜，勇娃搶先回答：“村長硬是問對人了，‘千年蟲’就是人腦殼頭長的蟲，長得白白胖胖的，有豬兒蟲那么大，專門吃人腦花。鋒哥就是治‘千年蟲’的專家。”

這時，春香和老媽也挪了挪板凳，湊過來聽。鋒哥點燃一支煙，吸了兩口，侃侃而談：“‘千年蟲’，說得通俗點就是人腦殼頭長的寄生蟲。隨父母的基因血脈一代一代地遺傳下來，這種蟲很懶，平時都在睡覺，每隔1000年才睡醒一盤(四川方言：一次)，出來害人。”

村長：“這個啥子‘千年蟲’，古書上咋個沒得記載喃?”

鋒哥：“古書要看你咋個讀，好色的看淫，知兵的看計謀，當官的看智慧……‘千年蟲’這個名字是剛從國外傳入的，古書上當然不可能有記載。三國時期，你想一下，曹操為啥子莫名其妙地頭痛嘛……”

村長一拍大腿：“對頭，如果華佗當時把曹操的腦殼砍開，就看得到‘千年蟲’了。那后來的1000年呢?”

鋒哥說：“后來的1000年就到了宋朝，岳飛他們那個時候，當時岳家軍都要打到黃龍府了。為啥子皇帝要一天十二道金牌把他召回來殺了?皇帝就那么容易上秦檜的當啊!肯定不是訕。真正的原因是皇帝腦殼頭長了千年蟲了。你們可能要問：皇帝咋個沒有死呢?皇帝是天子。暗中有六丁六甲七十二真神護衛著，哪兒那么容易死嘛。其實‘千年蟲’睡醒也有先后，比如說蜀國大將魏延，發作的時間就要晚點，但諸葛亮死了都要殺他。因為這種病的傳染性太強了。我如今拿的這種藥。對‘千年蟲’既能治療又能預防。”

村長打斷鋒哥的話，問：“依你之見，這盤‘千年蟲’主要害哪種人呢?”

鋒哥點燃一支煙，說道：“你想嘛，‘千年蟲’在三國時期害將相，宋朝時害皇帝，這盤……恐怕要輪到我們這些平頭老百姓噦。”

鋒哥的話還沒有說完，大家的臉上都露出恐怖的神情，心頭像爬了很多毛毛蟲，不由自主地朝別人頭上看。只有村長故作鎮靜：“你有啥子根據喃?”

“‘我們都是炎黃子孫’這句話就是根據。你想嘛，當時的老百姓都遭‘千年蟲’整死了，只有炎帝和黃帝兩個男人活下來……”

勇娃和兩個隊員聽了都在想，炎帝和黃帝太劃算了，天下的婆娘隨便找。吃了防止“千年蟲”的神藥后，二天(四川方言：以后)進城不是拿錢去找小姐，而是小姐拿錢來找我們了。

村長示意鋒哥把藥拿過來。他拿起藥瓶看了又看，心想這瓶藥老子要定了，一來是為了全村老少幾百人的性命；二來自己可以狠狠地賺一大筆錢。想到這里，他突然把臉往下一沉，對鋒哥說道：“這個藥我全部要了。”說罷，從身上摸出5000塊錢“啪”地拍在桌上。

鋒哥覺得錢太少，想講價。村長一揮手，兩個隊員上來就把鋒哥捆了，往他嘴里塞了塊抹桌布。村長交代隊員找個滑竿，把他抬到山下公路邊，送上進城的長途汽車。勇娃懾于村長的淫威，不敢開腔。

鋒哥心中暗喜，原本還在想賣完藥后咋個逃下山，不料卻有人抬滑竿相送，只是手腳都被捆麻了，上了汽車，嘴里頭都還有抹布味兒。

(壓題圖：《白描山水》，毛斌智繪)

(責編 王 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