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名馬明明,男,漢族,1987年10月在河南出生,在甘肅長大,現就讀于中國礦業大學中文系。
和河流一起奔馳
六月中旬,河流的身體被神打開
我們坐著火車
沿著豌豆、野菜、動物的骸骨
從一座縣城趕往另一座縣城
以移動火柴盒的方式增加路途
遇見水流
我不會想到血液
我會想到骨頭
歷史在河流的體內翻滾
變成泥沙
蜜蜂忙于采蜜
豌豆在呼吸
我們把身影一次次跌入河流的
昏黃、淡藍、青綠、土灰、慘白
你的平躺、我的站立
只要有天空
所有的墳墓都會迎面向你打開
如同剝一顆熟悉的山楂果
不用抬手,就已經看見內核
碰到許多樹木
碰到許多人
小縣城的人們有著小縣城的輕蔑與簡單
他們幸福著、丑陋著
人的背后是另外一個不知姓名的人
再背后就是一堆赭石色堆砌
城市在奔跑
格爾娜,我寫下一個文字
像抱住一個高個子女人
我撫摸墻面,墻面在顫抖
我撫摸天空,天空在顫抖
我的雙臂變成樹枝
頭發變成黑夜
喜鵲不會再來做巢
湖泊披上了藍色衣袍
睡眠中又有一頭獅子跳出
男人拋出的謠曲像是鐵鏈
一張張絲綢的臉
城市在奔跑
格爾娜,我開始討厭大地
討厭赤腳
我不再企盼海洋
格爾娜,我的思念拱形的緩慢
我的朋友說
我的朋友沮喪地告訴我:
我們總被一股強大的力量
控制著
為了懲罰我們
他就給我們疾病、洪水、火災、地震
瞧!我們多像籠子里的動物
麗子是杜鵑
強子是獅子
莎莎是孔雀
你是老虎
即使我們是動物
我也希望
雄性有健壯的體魄
雌性有溫順的性格
那你呢?
我站在風口里
是什么都行
你抱著我
確切地說,是兩個男人抱在一起
好好活著
好好活著
活到老,活到眼瞎,活到牙齒脫落的時候
回聲
太陽降下親吻的火焰
蕨蕨草枯萎
昨夜,月亮偷著生下一堆丑孩子們
現在,他們手拉手
在陽光下結伴而行
身為太陽的侄兒子們
我是其中最不愛說話的一個
我怎能不渴望自己的語言
擁有回聲
穿過堅固的人群
到達你或別人的耳朵
有聲音從對面樓傳來
我躺在枯萎的床上,并不打算睡去
聲音伴隨蚊蟲透過窗子飛進來
而后兵分兩路
我平坦的皮膚,蚊蟲的飛機場
我月牙彎的耳朵,聲音的港口
對于蚊蟲,我可以盡可能地不去搭理
飛機加滿油料,必將飛往另一座城市
而聲音,這群比蚊蟲還小巧的生物
有狂歡、有辱罵、有狡猾、有絕望
我想,至少有一個人把夜色當成蒲扇
驅趕憂愁吧
每一個聲音都是一粒種子
筆直地站在陸地
癡情地望著天堂,生長、繁殖
我思考著,等這些聲音老去
我將把三點鐘跳出一道缺口
凌晨四點屬于我一個人的
我以自己的靜默等待時間的靜默
等待一場巨大的枯萎與荒蕪
并依靠呼吸生存
四點鐘,距離天明的路太泥濘了
那些聲音一定覺得天堂過于遙遠
或是走丟了,不小心闖入
我沒有太多修辭的詩句
闖入泥淖與沼澤
闖入下水道與污水廠
那扇打開的窗子,無論選擇哪個角度
都像是一張猙獰著的野獸的嘴
吞咽深夜里所有的白色與罪行
吞咽田野谷倉里的糧食
吞咽豪放與婉約,吞咽魏晉風度
凌晨五點,聲音和月亮同時
跌落在濕漉漉的草根
一個化為水,一個化為泥
屈原和杜少陵的筆太沉了
詩章已完成
五卷本、六卷本、最好洛陽紙貴
而那些聲音永遠定格在我的腦子里
如同一片太陽的殘渣,灼熱,燙傷人類的手
北方
從一支被遺忘的北方民歌中騎上鳥背
從一片飄零的楓葉中得到所有關于秋天的信息
從荒蕪到荒蕪,我的世界得到解脫
從荒蕪到開墾,我的生存得以確認
你贈予我野性的草原
在那一大片、一大片手臂的森林下面
孕育著另外一條奔騰的烏蘇里江
枝頭的果實里深藏著一首完美的詩
在那首詩里,你輕易就能夠觸到
一種叫做生命的大麻
和一個修鞋匠的相遇
你不說話,從1966年到現在一直不說話
你的眼睛里只是我的空洞
或許還有你眼中的我的履歷
更多地來看,你的眼睛里
裝滿了我的遙遠
我是一個碼骨骼里漢字的工人
曾偷著為自己點過一盞燈
然后又熄滅
而你,小鐵錘的父親
總不知疲倦地
為別人修補破碎的遠方
“一個釘——兩毛!”
第一次聽見你的聲音
心這時咯噔一下
仿佛闖入了1966年那場陌生的夢
我把樹葉領回家中
樹葉,叩響了我房屋的門
“屋里坐吧!
需要水還是面包或者聽點音樂“
“別說話,房主人
我們就這么坐著
安靜地坐著!”
茶葉在開水里呼吸,膨脹
還有木窗外在空氣里飛翔的鳥
它們都能輕易地卡住某一個脆弱的喉嚨
親愛的,樹葉
也許,這就是世界的全部
(選自《詩選刊》電子稿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