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茂瑜,女,1986年12月出生于廣西博白,現就讀于廣西民族大學文學院05作家班。作品散見于《詩選刊》《詩歌月刊》等,有詩歌入選年選。
干旱之年
這干巴的抹布,擰不出一絲水跡
因為勞苦,我那叔伯的手掌裂痕深深
那些血絲和天上的雨一樣
還未見過,就開始下落不明
出門在外,四野皆荒蕪
當我揭開冒煙的鍋蓋
在一陣溫熱的水蒸氣里
我看見金黃的麥穗
在我的十指相聚一堂
清明
有風過,我從齊耳的青草叢前過
這些秧苗的嫩,一撮撮地聚攏
晃悠在春天里,有傍晚炊煙的美
而今天,它們更肅目,更莊重一些
出殯時哭泣的幌旗,留在兩旁就成了草
我沉醉其中,不知去向,像無知的孩子
我低下頭,青草蔽日,青草高過了我
我只需這般把身子低下去,隨著前行的隊伍
仿若低一些,便可見牛羊成群
低一些,就看見我那往回趕的親人
它們的四周,風清夜明
讓我疼
讓我疼,讓生命的另一種美破碎
青花瓷青翠的落地聲,驚得半臥的小獸們
在野草叢中追逐著惺忪睡眼的同伴
嬉戲也廝殺,多么歡暢,愜意
不要阻止它們,阻止這可愛的一群撕碎我的衣服
我的小骨髓暴露在氧氣中
破碎的花裙有觸目驚心的美
一朵鮮花,不是藏在花苞里,就是炙熱的綻放
這美麗的血跡,使我拋頭露面
把我重新帶回生活,帶回真實
讓我疼,一直疼下去
哪怕這真實就像流星劃傷我的眼
然后不知去向
在生活里拍手
灰塵一摞一摞地疊在窗臺上
像生活那么多的瑣事,心煩意亂
我要用雞毛撣子、濕抹布還有
清潔劑一點一點地打掃清理
為了生活,我起早貪黑沒完沒了
耐心地應對。直到在一大盆
清水里認不出自己的模樣
后來,在一個陽光燦爛的午后
困倦地拍拍滿手塵埃,我發現
灰塵在陽光里竟然慢慢地升起來了
升起來了,像一個個充滿熱情的熱氣球
它們飛出了房子,飛向很高很遠的地方
我興奮不已,一直使勁地拍手,直到把自己
都拍疼了,就是為了成為這上升的灰塵……
輾轉反側——送南伯
和你一樣輾轉反側的,還有你的名字
它來自南陲偏遠的小縣城
一個叫瓦廠嶺的村落
此時,它正焦躁不安,翻來覆去
霍霍磨動著一大片甜美的鄉音
過了今晚,你就要離開這兒
親切的人,柔和的景,離開吹拂過你的風
再過些天,你就要離開祖國
離開那些黃皮膚,黑眼睛的同胞
當風再次吹來,你只能用熟練的英語贊美它
贊美生活所有的良辰美景
你翻來覆去,多像一個大磨盤
一點點磨亮著故鄉的小瑣碎,這些
你心中的大風景啊,大風景
又像,一遍遍地用溫厚的客家音
翻動,擦熱自己在村里的名字
仿佛這是大冬天,裹緊自己的唯一方式
剪指甲
指甲長了,一個個整齊地剪下
小侄女驚訝地跳起,拍疼肥胖的小手
“姑姑,慢點!別剪疼了十個彎月亮……”
我慚愧。月亮是純潔的,它應該掛在天上
而我的這雙手,它沾過泥土,挖過鼻孔和地下通道
它饑餓,面黃肌瘦。只要
再長一點點,它便張牙舞爪伸向遠方
它寂寞,無依無靠
彈煙灰也堵不住它的空虛
它不清洗就抓起餅干,喜歡
不斷地揉眼睛,連灰塵和細菌帶進生活
然后心安理得成為一個病人
和無數同樣的人打交道,談笑風生
但,僅僅一點碎餅屑和私利
它就變得鋒利敏捷,撕破對方的臉皮
血跡斑斑,方可罷休
我失語。竟不如一個孩子
她的月亮把天上人間都照得明透透
而我的月亮,連黑土都不愿收埋
一陣風的力量
昨晚,我敲下一行題目,
忘了保存,今早電腦上
只剩下一個空空的書名號
我看見,那個張開的雙臂不知擁抱誰好
初冬的晨,風很冷
路旁的樹沙沙作響,仿若
一個哭泣的孩子也在張開雙臂
孩子,擁抱四周的風吧
風里有歷史,那里藏著你母親
從溫暖的骨骼里發出的哄噥聲
凝固成一團冷
冰。凝固成一團冷。
人們稱之為冰水,而它們更愿意成為冰塊。
有棱有角,有獨立的胳膊和力量
把獨立的思想,道義,處事方式凝成
最堅韌的一塊,冰塊
如果沒有一股熱流經過
他們就是擁抱在一起的水分子家族
如果沒有一團烈火
他們就有了古人的仙風道骨
內心指向柔軟之美
而在朝野中成為一塊炙熱的冰
冬至
月亮是冷的,在一個冬至的夜晚
影子,落在寧靜的湖面
驚不起一絲漣漪
我時常脫離自己,成為影子
趴在地面,用軀體四處伸探
隨著月亮,在不同的時間,地點
一個我四周常變幻出許多影子
我回家的路總要經過一段黑暗
我出發的路也要經過那段黑暗
多少個時辰,影子折在彎曲的黑巷里
月亮是冷的,在一個冬至的夜晚
影子,它們冷得瑟瑟,在暗地里哭濕了
路旁的小花和青草,卻無人知曉
(選自《詩選刊》電子稿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