費城,原名韋聯成, 1984年生于廣西仫佬族自治縣,壯族。2003年畢業于河池學院。作品見《詩刊》、《星星》、《詩選刊》、《北京文學》、《青年文學》、《廣西文學》、《山西文學》、《特區文學》、《飛天》等刊,有詩作入選《2007年最佳詩歌》等選本。現居廣西河池市。
樹下的光陰
院子里,又筑起高墻
陽光擋在門外,一些隱秘的葉子
躲在午后幽暗的注腳里
多一點,或者少一點,皆沒有逗點
那時,我在窗邊翻讀一本舊書
關于生活中的細枝末節
我無法揣測。想起那一年
你站在樹影里修理剪刀
那些長滿秀發的樹木在你手上
紛紛掉落。……又一年
你站在樹下微笑,樹影婆娑
遲疑的手指伸過來。一把剃度的剪刀
在那個秋天背后隱隱作痛
直到那年冬天,樹枝被岑寂的
大雪壓斷。你起個大早
站在樹下張望,那些無聲的葉子
落滿庭院。那些凋落的光陰
好時光
那些無法說出的事物總是美的
那些秘而不宣的言辭、信物,
以及內心的小小惶恐,總是美的
記得那一年,在南方。在故鄉
一個草木鮮盛之地。那時
樹林里濃霧尚未散去。樹枝
垂得很低。山崗上偶爾有風吹過
許多次,我們到后山摘野菊
赤腳的花兒在掌心游走,總讓我
想起被風吹零的故事。那時
你還年輕,衣袂上滿是飛揚的青春
我們徒步走在趕往山頂的路上
短衣幫的少年跑得飛快,門檻上
閃著舊年的影子。我還記得
你低眉倚窗的情景,坐看云卷云舒
多年后,你在山邊守一座老房子
坐在時光的靜穆里,不發一言
目光混濁,如同一只破舊的瓦罐
不發出一個聲音。那些秘而不宣的
言辭風化在時光的褶痕里
我以為,那些無法說出的故事
總是美的。
桃花庵
山門有寺,佇立天邊
此去八百里,可達心中邊陲
折回向北,取道湖南
路遇桃花庵,可覓二三故友
時值暮秋,桃花遁無蹤跡
面朝南方,吟詩數首
小酒館臨江站立,并不孤單
髦耋酒客對影成雙。遙想古人
賞風頌月,人比黃花瘦
假若乘風歸去,登臨仙境
可遇山人綠竹琴絲,輕歌曼舞
唐時宋時的明月,今非昔比
游吟之蟋蟀蟄伏床腳
彈唱之弦歌擾亂夜的清修
只道是夜色微寒,月冷西窗
而我非故人,亦非訪者
非仙非佛非鬼非人,手執素草
化身媚狐,只待趕考書生
結伴倚窗,紅袖添香夜讀書
夜晚之門
夜晚在清晨背后泛著藍光
靜穆在我們中間,有水在低處
顫抖。陌生人扣響磐石——
開啟,冷酷堅硬的黃昏。
你從此地離去。折草為繩
摘葉為裳,超然于物外
即使夏夜的鳥鳴也敵不過
三葉草上一枚星光
夜晚之門洞開,直面太虛
你在人群中歌唱,隱匿真身
引領黑夜的火把
潛入巖石內部的黑森林
在沒有山崗的地方,獨善其身
直到月光隱沒,你用沉默
取代神咒,開啟夜晚之門
暮色中
閃現深藍色的臉
深藍色的臉在夜幕中閃現
微弱的光線中,陌路人與街道
向著更深的陰影快速逼進
你從最遠的窗子窺視這座城市
像一只沉默的眼睛
廣場上,聚集著彩繪的人群
建筑、鐘樓和拱廊被光影追趕
呈現巨大的,弧形的網
那些流動的陰影不斷逼近
逼近,直抵塵埃之核。一個受光體
被累積的光斑推向某個地點
你在人群中沉默。昏暗中
高速運轉的某個瞬間使你昏眩
時間驟然停止,光斑陸離
暮色中閃現深藍色的臉
詞與物的對峙
整個下午,你在窗前練習拔槍
瞄準一個個空洞的詞語
這些缺編的副詞,介詞,連詞……
碼在一起,像一個個弱不禁風的哨兵
你站立,劈腿,面對空白張牙舞爪
前進,后退,一個詞的間隙
頃刻間,你洞悉了某個下午的詩意
你開始翻閱天氣預報。趕往
城區的某個地點,尋找一個可疑的
標點符號。一輛破舊的中巴車此起彼伏
哐當作響的尾音,卡在一個句子
稚嫩的尾巴上。你開始撥弄打火機
一支煙的功夫,切割,鉆刨,一些詞語
有棱有角,被扭轉到某個句子的反面
另外一些破舊的名詞被敲碎、丟棄
一些滾動的詞語碎片被重新集結
哦,這些多余的,副詞,介詞,連詞……
一支等待整編的列隊。站立,瞄準
整個下午,你面對一隊詞語發號施令
像個諳熟敵情的將軍。
一個叫花的女人
春天,一枚堅硬的果核
在遲疑的春光里死去,空剩寂寞
青灰色的春天沿著河灘
一路奔跑。那住在河岸的人家
是一些有故事的人兒
夜色籠罩村莊,我聽到河堤上
那個叫花的女人的竊竊私語
關于水的回憶,在唇齒間無聲剝落。
哦,花的兒子,一個叫春的男孩
在落花的季節,跟隨春天去了遠方
從此杳無蹤跡。她的丈夫
是一個沉默寡言的人,除了忍耐
將一無是處。我看見春天的
秘密花蕾,暗藏秘而不宣的詞句
月白風輕的夜晚,在夢中
那個叫花的女人,像一枚堅硬的果核
在沒有裂痕的春天,悄然炸響。
在病院里看望小昭
多年來,你在我的身體里哭
喋喋不休地說話
我穿過夢境去看你
仿佛探望一個死去多年的人
此去經年,歲月風化了你的容顏
哦,看一個人多像另一個人
你的眼神憂傷,內心像一座壁壘
牢不可破
關于你的記憶始終凌亂不堪
那些被現實掏空的小小的愿望
變得如此真實
我的到來多么的不合適宜
你躲在敞開的門窗背后
用陌生的眼神看我
仿佛遙遠世界的兩個人
病院里傳來許多關于你的消息
遠一些的,糾纏成了回憶
近一些的,還看不清楚
夜晚的豎琴
蟄伏的夏日終究被完全否定
一只鳥努力飛入一塊巖石,當翅膀折斷
一些事物正在破土而出
一些雜草撲向墓碑的亂石
生命尚未完全表達
一只夏蟲便交出了年老的蛻
花園被一碗涼水盛上宴席
被另外一些柔軟的陽光炙曬著
一個人渴望在內心吶喊
一只空酒杯促使我陷入沉思
一個女人在水面寫下抒情的文字
沒有一陣風能夠把我帶到高處
沒有一滴露水能夠成功抵達
一個異鄉人內心的貧窮
那些夢中的雜草將被一一喚醒
(選自《詩選刊》電子稿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