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淺,生于七十年代初,遼寧人,現居大連。曾獲《詩選刊》中國年度先鋒詩歌獎。曾參加《詩刊》社“賀蘭山第22屆青春詩會”。著有詩集《更深的藍》、《我的三姐妹》(與李小洛、唐果合著)。
致——
《致珠穆朗瑪,愛,以及更多》
——“但你存在過。
你的存在,使我的過往得以完整,
我不再害怕失去。”
清晨有一杯水,夜晚有一個家鄉。
世間總有一次
不計結果的行走。
清晨看見你,夜晚還在回頭,
我不敢走得太快。你是這樣一個地方
我看見你就看見了,
生命中那種
從時間中建立了高度,
并且不為任何事物所耗損的驕傲。
但路途終究要繼續。
時間仍在夜晚
從深雪中攀上肩頭。回憶會一天天冷下來
在那些日漸班駁的片段里。
但你存在過。
你的存在,使我的過往得以完整,
我不再害怕失去。
我也不再要求更多。一切,
都在你那里停下來了。
而你,并不需要記住這張臉,這個名字。
這張臉離開你就不存在。
倘若你從不開口,這個名字
也終將是沉寂的。一個女人的名字?
不,比她更多。當我專注而動情,
當我愛你,
你,應該是這個世界,和它
——不知饜足的生長。
我把自己都交給你了。
但并不是想像的鳥群,撒下虛無的翅羽;
不是正午的陽光,布下陰暗的影子
以此來守護我們的屋頂;
也不是星星那么遙遠,當我向天空打開一扇窗子
我不得不又把它關上……
自從走上這條路,我就只留一個選擇
——走下去。“過路人”。你是這樣叫我?
你可以這樣叫我
像叫一只飛過的鳥兒那樣
叫一朵開過的花那樣。太多的云雨糾纏
已使河流泛濫。擁擠的腳步
早已經讓人們忘記了距離。
所以,我只說愛,并且不要求永恒。
我也會忘記,但總是不夠徹底。
我和你之間,沒有告別。
如果我曾對你說過再見,那只是一種儀式。
在這個詞語里,它提醒你:
時間的盡頭,我們仍將站在相逢的地方。
不存在的記憶
裹藏在大霧中
便成為那霧中的事物
人變得很輕
浮在河面上也是可能
掛在樹枝上也是可能
身體的重量
在去除了一切
復雜的感情成分之后
已經接近于無
已經成為過去
不再與我們的尋找融在一起
我們的無窮盡的世界
只剩下一個時鐘在墻上
清晰的滴答聲
在寂靜中穿越
它獨自的外殼
一地月光
傾聽我吧
黑暗中的風景,我的心
就是這條
來自崖上的瀑布——
如果我歌唱
最后一場雨水將是祝福
奔瀉而來
沒有一點猶豫和隔膜
憑著你的斷崖
我的黑暗,去而不歸
我要整個人生
就只剩下這一個夜晚
知了
你知曉夏天的開闊。在午后
懶洋洋地深入一樹青蔥枝葉,
你懂得自得其樂的妙處——
你盡情地唱呀,你的小情小調。
可是誰在傾聽?
事實上他們必須聽到你的存在,
盡管不情愿。這就是你的,
比歌聲更為動人的,
你熱切歌唱的欲望……
我確是有些嫉妒你了。
你的夏天一覽無余,而我詞語所及,
卻無法說出與之對等的快樂。
涌入
我不能對你描述一條完整的瀑布
當我指給你看
我不能把它全部包括 :
我說多美啊
美并沒有被給予
你分享的不過是一種貧乏的態度
我不能對你說出可能的迷霧
時間里總有我們進不去的地方
兩手之中
各有自己的命名
我不能選擇這一刻,或那一刻
我不能從不完美中
生長一顆心,被你誤做無端的果實
呼吸
太陽升起來了,
越來越高。想起昨夜
夢中攀上不知名的高岡,
身下的一切都漆黑。
而我睡著,無知無覺。
現在我醒了,
被太陽照耀。新的一天奉獻出
又一級新的臺階,
我得到。步步登高,
又至昨日高岡。
仿佛仍在夢里。
屋頂上
我看見月亮。半個月亮
的氣味,完全不遜于整個的夜晚;
我看見月亮,愛
讓我們感到過的真實,
使黯淡的一夜仍然完整。
生活有時失去屋頂。
有時,僅僅是一個屋頂。
而我看見月亮,就在
它的上面,一團光亮意味著:
我只需要去看。
只需要一雙眼睛,我們的天空
就仍然是可以被指望的。
我就這樣等待——
如果你愛,
就去一個叫西藏的地方:
藍天,白云,陽光
雪山,湖泊,草原……籍著自然的恩典
你將寬懷而不再
只對著一個人傾訴;你將抱起綿羊,
溫暖的愛,都有一個溫暖的身體;
你將獲得羚羊角上的一天,
在可可西里,那兒從來沒有圍墻……
到西藏來。到它的時間里來!
它從不拒絕,而你
永遠都可以這樣開始——
青草的夏天已經熟透,
向陽的坡上一片碧綠。躺下來,
你也成為陽光愛著的一棵。
因為風,草挨向草。愛,感到了被愛。
你知道。
到這里來。將這一切帶走:
布達拉宮金色的
屋頂和黃昏,
還有倉央嘉錯和瑪吉阿米……
你將看見時間怎樣把不朽打扮成愛的樣子,
但你不要向誰詢問永恒
時鐘里沒有,你的心里有。
如果你愛,
就去一個叫西藏的地方。那里
一切都歸于一處——珠穆郎瑪
在峰頂的愛。
所以你要抬頭,而湖泊會落向腳底
藍了,納木錯,羊卓雍錯;夏日的心
總是濕漉漉的,
總是空了,然后更滿。
到西藏來,
因為世界上有這樣一個地方。
為了世界上有這樣一個地方,
我就這樣等待——
在每一個通往西藏的詞語里
與你相遇。
(選自詩生活詩人專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