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在“文革”期間,江青主要住在釣魚臺,有時也回到中南海豐澤園住幾天。在豐澤園住的時候,有位名叫趙鴻安的服務人員(管理毛澤東衣服什么的),他是山東人,我們是老鄉,年齡跟我差不多,待人很熱情。有一次我們在一起聊天,他告訴我,毛主席跟在江青身邊工作的人員講:“為江青服務,就是為我服務!”我聽了這話,心里熱乎乎的,心想:在數億人口中,有幾人能直接為毛澤東服務?“為江青服務,就是為我服務”,毛澤東這熱情親切的話語,對在江青身邊工作的人員該是多么大的鼓舞!

我聽到趙鴻安這樣說,心里很高興、很感動。但我當時并沒有問他,這話是毛澤東在什么時候、什么情況下講的,跟誰講的。后來,經過進一步了解才搞清楚。事情是這樣的:20世紀60年代,有一次江青去杭州,毛主席也在那里,江青惡狠狠地對服務員張素蘭說:“組織派你來給我服務,你惹我生氣,你給我滾!”張素蘭心里很委屈、很難過,氣得跑到西湖邊上直哭,周圍同志怕她一時想不開,會有個三長兩短,便把她找回來勸她,安慰她。毛澤東的女兒李敏對這種情況也看不下去,她很同情張素蘭,便把這事報告了毛澤東。說實在話,也只有毛澤東的親人才敢這樣做,其他工作人員是不敢這樣做的。毛澤東知道這個情況后,便帶著一個警衛員到值班室來了,很親切、很和藹地跟張素蘭說:“小張啊,江青有病,脾氣不好,看在我的面上,不要跟她計較,我給你道歉。服務有直接的,有間接的;你們給她服務,就是為我服務。”看到毛澤東來了,并說了這樣客氣的話,這是小張以及在場的護士許春華誰也沒想到的,真是又感動,又不安:毛主席處理黨和國家大事,日理萬機,還要為我們的事情分心。她們都是20歲左右的女孩子,激動得眼淚奪眶而出,手足無措,也不知道說什么好,只是向毛澤東表示:我們一定聽主席的話,好好為江青同志服務。毛澤東說:“謝謝你們了!”并一一與她們握手,微笑著離開了值班室。從此,毛澤東“為江青服務,就是為我服務”這句話,不僅成為江青身邊工作人員的強大工作動力,而且也成了化解為江青服務過程中產生的各種郁悶和不快的寬心丸。
二
江青身邊的工作人員都是窮苦人出身,不是農村貧下中農,就是城市貧民或者工人,比如她的護士許春華還是一個孤兒,對黨、對毛澤東都有深厚感情,都懂得沒有黨和毛澤東就沒有自己的翻身解放。事實上,按照當時的階級路線和階級政策,沒有這個條件,也不可能被選到毛澤東家里工作。人人都為有這樣的機會而高興、自豪。就工作講,人人都是盡職盡責,全心全意,不能也不會有一絲一毫的懈怠。江青如果說誰不給她好好服務,那完全是昧著良心瞎說。我們工作人員之間,也互相關心和愛護,大家一起齊心協力地做好江青的服務工作。一個人受到江青的批評、斥責,大家心里都不好受。我們工作人員之間相處得很和諧,有說有笑。給毛澤東做過13年衛士的李家驥說,“我們工作人員之間真是‘互相幫助’”,“有如兄弟姐妹一樣的感情”。此言非虛。在江青身邊工作人員之間也是如此,我們也都有這樣的感覺。
林青山在《江青和她的機要秘書》一書中說:“這兒的氣氛和外面機關也完全不同,非常嚴肅、緊張、神秘。上下班,每天看到的,都是那么幾張臉。可大家互相見面時,又都是彬彬有禮、微微地點點頭,既沒有時間交談,也不敢交談。因為這里有個規矩,誰也不許打聽別人的事。更不允許在一起說說笑笑,打打鬧鬧。幾乎都是把嘴封得嚴嚴實實的,個人都是默默地做著自己分內的工作。就像按照嚴格的操典,連臉上的表情,也有一定的樣板。”這并不是事實。說這里“嚴肅、緊張、神秘”,以及各自“都是默默地做著自己分內的工作”,這是事實;說工作人員之間不能交往和交談,并不是這樣。林青山在書中還說,江青囑咐我:“有件事,你要注意一下,凡是聽到你周圍的人,有誰議論我什么,你都要立刻向我匯報。這也是你的一項‘重要任務’。”這是林青山瞎編的,江青從來沒跟我說過這樣的話,布置過這樣的任務。據說,后來有極個別工作人員好向江青打小報告,其他工作人員對他很反感,直到今天談起他,大家還深惡痛絕。這是同志之間相處很值得注意的一條經驗教訓。
我談幾件反映我們工作人員之間友好關系的事情。
江青的廚師程汝明師傅,是工作人員中年齡最大的。山東萊州人,1926年生,中等身材,國字形面龐。年輕時起開始學習烹調,后在鐵道部專列上任廚師,技藝精湛,毛澤東乘專列外出時,給毛澤東做過飯。1956年,毛澤東在《水調歌頭·游泳》一詞中說:“才飲長沙水,又食武昌魚。”這“武昌魚”就是程師傅做的。程師傅是1961年借調到毛澤東身邊工作的。他做的飯,江青很愛吃,很合江青口味。從1961年起,專任江青廚師,一直到1976年10月6日江青被抓,共16年。程師傅除了兢兢業業給江青做飯外,對我們工作人員也很關心、很愛護,大家也都對他很尊敬。江青愛吃雞,但吃法和別人不同,一斤左右的雛雞肉她吃,并很愛吃;老母雞她只喝煮的湯,雞肉不吃。程師傅就把雞肉放點鹽和佐料,讓工作人員吃。我多次吃過這種肉,這在生活水平不高的六七十年代是很不錯的享受。
程師傅作為老大哥,我們心里有什么話也愿意和他說。有一次江青正在準備午睡的時候,我收到一份急件(內容記不起了),就馬上送給她看,希望她能在午睡前看一下,以便急速下傳。當我走進她臥室,看到護士正幫她脫衣準備睡覺,我說:“江青同志,有份急件請您看看。”她不接文件,卻說:“我正要睡覺,你進來干什么?”我不敢辯解,也不敢立即退出來,過了一會兒,她又惡狠狠地說:“你放下吧!”我放下文件馬上走開,心里覺得很委屈。后來,我把這件事告訴了程師傅,程師傅覺得好笑。他跟我說:“老太婆了,別管她!”1967年,江青52歲,比我生母的年齡還大。所以,程師傅聽我講這件事,他覺得江青的說法和做法有些好笑。讀者可以看到,像這樣的心里話,我們都能互相傾訴,這表明我們互相是很信任的。如果不是這樣,不論他還是我,把這件事反映到江青那里,那就會“吃不了兜著走”。事實上,我們誰都不會去這樣做。順便說一下,程師傅在江青身邊的工作人員中是唯一善始善終的一個,從總體上說,江青沒找過他的茬,也沒欺侮過他。我看,這也反映了江青的實用主義,大概她覺得,不論秘書、護士,都可以換,唯獨做飯適合她口味的廚師,不好找到合適的人替換。
1967年夏天,我愛人因身體不好,來北京看病,住在釣魚臺北門外警衛連的家屬宿舍。我們一起工作的同志,都很關心她,結伴去看她。三位警衛戰士劉真、王振榮、李仁慶,除了替我陪她到醫院看病,還不斷地給她送些蔬菜,什么豆角啦、西紅柿啦等,這些菜都是他們幾位在江青所住的十一號樓門前的一小塊地方種的。就是因為這樣,我愛人1967年來北京看病時,從幾位十分友好、十分可愛的警衛戰士那里,得到不少益處。現在他們雖然都還在崗位上,但也都是60多歲的人了。特別可貴的是,現在我們之間仍然保持著深厚的友誼。
三
特別值得提出和感謝的是江青的護士許春華,她給了我很大的幫助。許春華是一個孤兒,衛生學校畢業。人既長得漂亮,又精明,也很得江青喜歡。因為她隨侍在江青身邊,和江青接觸時間最多,因而對江青的脾氣和性格了解得也比較透。她不止一次地悄悄跟我說:“你注意點,江青疑心很大!”這是何等可貴的提醒啊!雖然她講得并不很具體,但也足足夠我用的了。我后來之所以被江青誣陷、關押,其重要原因之一,恐怕就和對她的“提醒”體會不深,注意不夠有關。后來,許春華還跟我說了江青對我的看法。她說:“江青說你是書呆子,有時呆得好笑,有時呆得可愛。”江青具體指什么,她沒說,我也不好問。說實在話,當時我對江青是很敬重的,對她沒有絲毫的“設防”。就是許春華提醒我“江青疑心很大”,實際上也沒有引起我多大的注意。
對江青的歷史,開始我一點也不了解,受陳伯達、戚本禹等人吹捧江青的影響,以及江青本人也跟我談過她做地下工作的情況,當時我把江青也是看作革命前輩的。為了更好地為江青服務,我努力了解她的歷史,我從圖書館借來了《中國電影發展史》,看了她在20世紀30年代演電影的情況,看到她飾演《王老五》中女主人公的劇照,我還推薦其他同志看——不知道這是否犯忌。我曾向江青建議不要稱她為“旗手”,她也欣然同意。而在江青看來,這是否屬于“書呆子”之見?我承認我自己是“書呆子”,但江青所指是什么,并說“有時呆得可笑,有時呆得可愛”,我始終未能理解。現在,我問許春華,她說:說你是“書呆子”有印象,但具體指什么也說不清楚了。
許春華為江青服務六七年,我被隔離、關押后,她受我牽連,也被江青趕出來了。好在得到汪東興和毛澤東的保護,她未被關押,而被安排去支左。后來,她又上大學讀書去了。現在我們都是六七十歲的老人了,還經常在一起聚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