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場點評:
“鑰匙”是整個事件的中心,日常生活中的“物”是如此重要,不但牽制住人的正常思維,甚至動搖了看似牢不可破的人際關系,這不能不讓人對“物”產生某種莫名其妙的崇拜。無疑,這樣的思維一定會對“人”存在的合理性產生某種懷疑,從而去輕易放棄人對本質價值的追求。正是站在這樣獨特的價值立場上,作者的“破”就顯得尤其必要,沒有這樣的“破”就不會有對人本位“立”的確立。特別是小說的結尾對價值的肯定做了明確的注腳。這是對人存在意義的一次建構,同時對盛行一時的解構之風作了合理的反撥。所以我以為《鑰匙》是一篇相當成熟的作品。它對人存在意義詰問的同時確立了一種明確的指向,在精神失落的當下,這樣的警示顯得尤其珍貴。
點評人:吳長青(南京師范大學文藝學碩士)
下午電腦中毒,發了幾封郵件發得我心力交瘁,那個慢,慢得我都沒脾氣了。到六點多才去公園,平時是準時五點半。一路沉沉地不想說話,也沒人和我說話;或者說是恍惚,心里沒有什么感覺出來,眼里也沒啥景物可以進入,迷迷糊糊地走著,走了一條往常沒走過的路。我也不知道為啥要這樣選擇,繞了一圈,還是從以往的入口上了山。
這時天色已經暗了,我不想再沿著山道走一圈,就爬上陡坡找個草多些的地方坐了下來。草尖戳得屁股生疼,似乎清醒了一些。抬眼一望,四處都有人坐著,悠然自樂。一男一女在一起的,就互相糾纏著,但沒有什么聲響;身后的山道人流正急,生活正以個人無法把握的速度悄然流淌。
為《大眾文學》組一期在廣東的江蘇籍作家專輯,劉阿芳和俞莉的作品和簡介已經發過來,和王順建、余叢、唐冬梅等作家也已經溝通過,南京的老戴提議作兩期發,我覺得那樣力量會弱了些。
老鮑來電話,說《梧桐山》領導基本同意了,要是沒啥意外,再過幾天就可以去他們的雜志社上班,雖然是內刊,畢竟有一份固定的收入。自由寫作兩年,也有了些疲憊。
坐在山坡上,看遠近的燈光次第亮起,天空高遠,在片狀的烏云后面發出白光,感覺進入安靜的不是聲音,而是夜幕下各種物體的顏色變化。
我記下這些瑣事,想起丹娃的電話,她希望我為她的那個《溫馨記憶》欄目寫點稿子。記憶總會溫馨的,可心里雜事太多,一時不能沉靜下來。每年的農歷5月,我好像都要奔波勞碌,宿命似的,這個5月大概也快過去了吧?早點過去吧,圖個安靜。
天黑了,起身下山吃飯,下坡的時候很涼爽地摔了一下,我也沒在意。路過一家新開的店,就進去吃了晚飯。吃飯時看電視《藍色霹靂火》,看到那男孩和父親在一起的生活,心生痛感,想到了讓,我沒能近距離的給他更多的關愛。
飯后,買了煙,直接回家,一路無語,開門的時候,發現鑰匙不見了。
繼續一路無語地回去找,吃飯、買煙的地方均沒有,我想到了山坡上那涼爽的一跤。
晚上從房東那里拿了鑰匙,像往常一樣做事睡覺,心想就讓鑰匙在山上待一夜,別人見了,一般也不會撿的。
第二天早上,其實是上午9點多,去街上吃了早餐,接著就去了山上。太陽經過預熱后已開始蒸騰,一路少蔭涼,來到昨晚摔跤的地方,鑰匙沒見到,卻有一張折疊的紙放在草皮上,并用一粒石子壓著,我拿起展開一看,上面寫著這么一行字:
“找鑰匙吧?請給下面的電話發短信:13025436051,別打電話。”
紙條應該是今早放的,因為看不到夜露的痕跡; 字是故意橫平豎直寫的,看不出特點,分辨不出男女。心里就有一股氣,覺得這個人多事,于是發了一條短信過去:
“謝謝您撿了鑰匙,辛苦您了,這么熱的天。不過您也可以不管它的,鑰匙不怕曬。”
不一會,就有短信回來。
“文人就是酸,不過,你少給我來這一套。”
“這是干嗎啊?大不了這鑰匙我不要了。再見。”
“我還不怕你不要,你姓孫吧?你兒子叫讓,在南京上學,要不要我告訴你他在哪個班上課?你住東一巷33棟505,你老實點,照我說的做。”
瞬間覺得是出事了,頭腦里翻一遍所有有些矛盾的人,但都覺得不至于此。他是要干嗎呢?轉念一想,是不是哪位朋友或者熟悉的人在開玩笑?于是又發一條短信過去:
“哪位朋友啊?別開玩笑了。”“去你媽的朋友,誰跟你開玩笑,等通知,不許打電話。”
一時間理不出頭緒,抬頭一看,才發覺自己還站在烈日里,汗水已濕透全身,找到一個陰涼地方,疲憊地坐了下來。
一個多小時過去,再沒有短信過來。搞不清這是什么事,是真是假。報案吧,又沒有被敲詐的證據。
索性不想了,回家。可路上還是莫名其妙地想到了讓。
一直到晚飯后,短信來了。
這個短信只有兩個字:“等著。”
到這個時候,我還是半信半疑,覺得自己沒做過什么虧心的事,自己應該是鎮定坦然;抑或本來就是個玩笑,要是太當真了,到時候反被朋友笑話。可是,一想到這事,就像牙縫里塞了東西,總讓我不舒服。寫作是不成了,看書也看不踏實,我又沒有其他的消遣方法,就半躺在床上,看電風扇有規律地搖過來,又搖過去。
夜里十一點四十,手機響了,是短信的聲音。打開一看,是這樣寫的:
“到迪歐,把17號臺的賬結了,15分鐘到。”
事情不是很大,甚至超出我的意料,要是真的,就不是朋友開玩笑了。因為在寶安,我還沒有可以開到如此程度玩笑的朋友。去,我是要去一趟的,我要弄清楚是怎么回事情,我一時弄不明白的,是不是還隱藏著什么?會不會還有著伏擊什么的?這里的治安本來就不太好。
步行10分鐘就可以到的,但我還是打了車。到咖啡廳,生意井然,一切正常,我順利地埋了單,也順利地回了家。
這個家伙消費的并不多,一壺鐵觀音,一壺煮咖啡,不像要害我的意思。我問吧臺是什么樣的人消費的,對方望望我,卻不告訴我。我有點好奇的是,這兩樣也是我最喜歡的。這倒讓我想起一件事,有一年帶一朋友去上海游玩,第一次帶她進咖啡店,不會點單,又怕人笑話,最后也是要了這兩樣東西:一壺鐵觀音,一壺煮咖啡。為啥要一壺煮咖啡呢?
回家后,沖了涼,躺在床上,覺得輕松許多。心想這個事情也許就這樣過去了,鑰匙我重配一套就是。正在愜意之中,手機又響了起來,打開一看,頭就大了。
“回家了嗎?銀行卡別放在枕頭下,也許會不安全,還是金卡呢。”
我一翻身掀開枕頭,卡還在,我順手拿起來,裝進錢包。
我在屋內翻看一遍,有點急,拖鞋都忘記穿了,奇怪的是一樣東西都沒少。像是半空中的葉子慢慢落下來,我回到床邊坐下,也許是天熱,摸摸身上的汗水,到手上都是涼的。我讓自己盡快平靜,我要好好地想一想,這個人是誰?我去迪歐,來回也就半個小時,他就進了我的房間,他要干嘛呢?他的目的是什么?
我不再懷疑,這是真的出事了。
一種恐懼從深處浮了上來,我開始懷疑所有人,懷疑靠我最近的人,包括朋友。曾楚橋,想到這個名字,我心里刺疼一下,他是我來31區之后,交往最多、了解相對最深的一個人。他為人隨和,目光深邃,此時覺得那倒是一種城府,想想也有點反常,他已經兩天沒來我這里了,連在網上都沒一個招呼,平時不會這樣的。
我像是站在薄冰的邊上,為了一種可能,忍不住往前試探一步,我把電話撥了過去。“喂。”
“喂,有事嗎?”
“沒事。”
“沒事? 掛了,睡覺。”
電話里還在發出嘟嘟的聲音,他就這樣掛了?少見的冷淡,平時電話都有話說的,就是沒事,我們也會開開玩笑。
這是我較為密切的朋友,好像一下子就變得如此遙遠、陌生、甚至不可信任?
頭腦里像旋轉的輪子,發出嗡嗡的聲音。
還是先一個個排除,看這些靠我最近的31區兄弟,最后有可能的是誰。
王十月?不可能,憑他在文壇的聲望和目前寫作,不會也沒時間開玩笑;
葉耳?也不可能,他雖然偶爾好玩,但不至于和我開這樣的玩笑;
韓三省?更不可能,他根本就不開玩笑;
對了,還有文堯。文堯,文堯,我在心里掂量著文堯的名字。明天,我要見見文堯和曾楚橋。
我又沖了涼,重新躺在床上。我明知道這個人不會再來短信,可還是希望他能來一個,我想知道他是誰,或者讓我明白他要干什么也行的。
翻來覆去地睡不著,一睜眼,天已經亮了。
下樓吃早飯,街上三三兩兩的行人,急急地走在早晨青白的光中。四周很安靜,我下意識地摸了一下口袋,那把向房東借來的鑰匙,硬硬地還在。
往常這個時候,正是我沉睡的時間。然后9點起床做事,中飯后小睡一會,從下午3點開始,除開吃晚飯或應酬,一般到凌晨2點睡覺,而現在全亂了,僅僅因為這一串鑰匙。
喝了一碗白粥,買了一份《晶報》,就在路邊看了起來。等一份報紙看完,太陽已經熱熱地照了下來,我慢慢地往回走,消磨時光,樓下那家麻將店,桌子已經擺好,我拖了一張凳子坐下來等著,等來齊一桌人看他們打麻將。
其實我是等那個人的短信。
可是,短信一天沒來。
第二天,還是沒來。
我這幾天睡眠較少,食欲也不太好。現在是第三天的中午了,還是沒有任何消息。
給兒子打了個電話,兒子一切都好,正在學日語。我說你干嗎學日語啊,他說日語怎么啦?我說日本人不厚道,和我們家的家風不相容。他說你怎么了,爸?我說沒啥,我剛吃完午飯,要回家睡一會。
路上遇到楚橋,他說:“夜哥,看你的樣子,好長時間沒騎鱷魚了吧?”
他是在開玩笑,31區兄弟把做愛叫作騎鱷魚。可我不知道如何接他的話了,也不想接他的話,只是平靜地看著他。
楚橋一臉不解地看著我:“有病啊?怎么了?”
我轉過頭走了。
上樓的時候,鄰居急匆匆地從樓上下來,目光與我相遇,立即轉了過去,我看著他下樓,聽著大門哐的一聲響,這不對啊?平時我們相遇,總是要點個頭的。
我心里想著他的目光,進了門,坐下來想這同一層樓的幾戶人家,一家一家地想,一家一家地懷疑,最后還是落到剛才的那個鄰居身上。他們是兩公婆,住在隔壁,走廊里就他家有個窗戶,但總是關著的。平時除了簡單的點頭招呼,幾乎沒有其他交往。只有一次,楚橋六歲的小女兒來玩,他見了說,這是你家的?我說不是,我的兒子都上初一了。他說在寶安上?我說不是,在南京。
我好像一下子明白過來,他知道我孩子在南京上學,更知道我是住33棟505。
只聽隔壁咣的一聲門響,我知道他回來了,一激動,頭腦都不清晰了,我拉開門,沖了出去,剛要敲門,手又停了下來,覺得不合適,我敲開門怎么說?說是他敲詐我的?我有證據嗎?可我又想發現點什么,不由自主地來到他家的窗戶前,趴在上面往里看一看,看不見,窗簾擋住了,我又在窗戶框邊往里看,想找一個小洞或者縫隙什么的,可還是啥也看不見
就在這時,一件讓我倍感窩囊的事情發生了。
就在我想找一個小洞或者縫隙的時候,我的后衣領被人猛地一拉,我被摔倒在地,跟著一只腳踢在我的臉上,就聽我的那個鄰居喊叫起來:
他媽的你看什么?變態啊?想女人想瘋了,那去嫖啊,又舍不得花錢是不是?
我從地上爬起來,按實力他是打不過我的,也許正因為這個原因,他沒再動手,只是聲音越喊越大。
這時,他老婆從屋里出來了,所有在家的鄰居也出來了,樓上樓下的都出來了。今天可能是周末,一下子這么多的人,圍了過來。
他偷看我家的沖涼間,我的鄰居對著眾人喊。
他老婆啊的一聲哭叫起來:不得了啦,我每次沖涼都被他偷看啦,我不活啦。
臉上像千萬根針在扎一樣,我用手一摸,臉是向外腫的,血是從嘴里流出來。
我想說不是的,不是這樣的,我不可能做這樣下三濫的事情的。可是我一個字都說不出來,喉嚨堵塞。我心里想到的是,人們會怎么看我,我抬眼向眾人望去,我希望有人能明白這是個誤會,可是我找不到一道相信我的目光。
單身男人,呵呵,饞女人了。
偷看女人洗澡,看得見摸不著的,沒出息。
看上去文質彬彬的,變態。
唉,丟人現眼。
眾人七嘴八舌地嘲笑著,看法一致地羞辱著,他們不知道,他們正在羞辱的,正是一個不該被羞辱的人。在眾人的哄笑聲中,我的鄰居報了警。
報警?因為鑰匙,當時我也想過要報警的,可我沒報。
樓梯兩邊站滿了人,我是在一片起嘲聲中被帶上警車的,我給人們帶來了快樂。
派出所里,我交代了姓名、年齡、籍貫、職業,接著被審問:
有過前科嗎?
沒有。
偷看過幾次女同志洗澡了?
一次沒有。
你知道那是人家的沖涼間嗎?
不知道。
你看到什么了?
啥也沒看到。
那你想看什么的?目的想干嗎?說啊。
我……
我能說嗎?我幾天來的吃不安睡不寧,心靈上所承受的折磨,能說得清嗎?對你說有用嗎?今天所受的羞辱,還要繼續被誤解被羞辱,一種悲憤和無告從心里升起,我感到口干、虛脫、精神恍惚,幾天來的積壓,一下子水一樣地潑灑下來,我暈倒在了地上。
等我醒來,我已躺在醫院的木椅子上,椅子光滑而平整,我手上打著點滴。先前向我喊叫的那位民警,不緊不慢地對我說,醫生說你這是急火攻心,沒有大礙,點滴完了,就自己回家吧,這是藥品繳費單你拿好。說完就走了。
我躺在椅子上,感到墊得骨頭疼,就慢慢起身,半躺半坐在黃色的木椅子上。周圍都是些陌生的人,或者說都是些漠不關心的人,可此時我多么希望這些陌生人能相信我,我也相信他們所有的人。
由于連日來的缺眠少食,勞頓煩神,我迷迷糊糊地想睡一會,就在半睡半醒之中,我聽到有人在叫我,我睜開眼,看到的是一個陌生的人的臉。
他說:先生,能幫個忙嗎?他拿著藥品繳費單。
我說:啥事?
我拿藥錢不夠,你能借我一下嗎?我想先把點滴打上,等會家里人錢送來就還你,至多半小時。
缺多少?
180。
好吧,我借給你200。
他接了錢,急匆匆地拿藥去了,我又迷迷糊糊地睡去。
不知過了多長時間,我一驚,醒了,看看藥瓶,藥水也快滴完。我叫來護士,她幫我續滴了第二瓶。我看看時間,一個小時都多了,那個陌生人怎么沒來還錢。
又過去一個多小時,第二瓶藥水滴完,那個陌生人還沒有來。還是那個護士,幫我拔了針頭,她的手法很輕,輕得我幾乎沒有痛感;這是一雙白皙柔軟的女孩子的手,真的是很漂亮。在空調房間里待小半天了,她的手讓我感到很溫暖。由于針眼滲血,她一手把我的手拿著,一手用棉簽壓著針眼,輕輕地揉著。
我的淚水流了下來。
走出醫院,天已經黑了。我回頭一看,才知道這是寶安中醫院;往前看看,就是似曾相識的街道和樓房;抬頭看看,是沒有多少星星的天空;轉身再看,就找不到可看的地方了。
去哪里呢?我不想回家,回家需要開門,開門我不想碰到鑰匙,我無意識地走著,不知不覺走到了迪歐門口,這是個不需要我用鑰匙開門,就能進入的門。
我抬眼就看17號臺,它空著,我走過去坐了下來。
我坐下來,坐在那個拿著我的鑰匙的人,曾經坐過的位置上。服務生過來,端來一杯白水,我說給我換一杯熱的白開水。我望了一下周圍,沒發現有啥疑點的人,他們都在自己的情緒或竊竊低語之中。
先生需要些啥呢?
一壺鐵觀音,一壺煮咖啡。
先生,幾個杯?
一個。
一個?先生是要了一壺鐵觀音?
是的。
干嗎還要一壺煮咖啡呢?
是啊,干嗎還要一壺煮咖啡呢?小姐可能覺得我一個人,點的有點不合理,啥樣才算合理的呢?我抬頭望著這個善意的女孩子,暗淡的燈光下,我那張浮腫的臉,呈現出來的不知是一種什么樣的表情,可能是把她嚇著了,她是急急地走了的。其實我是想告訴她,我自己也不知道為啥還要一壺煮咖啡。
先給我上兩瓶啤酒,百威。
一壺鐵觀音一壺煮咖啡,我想起當年那個被我辜負了的姑娘,我對她說,等太陽出來了我們就一起生活。一直到今天,10年過去了,太陽幾乎天天出來,我都沒再找過她。至于什么叫太陽出來,那是我和她之間的一個隱語,別人是不知道的。
我拿出手機,翻看這幾天前的短信,都是關于那串鑰匙的,可那個拿著鑰匙的人還沒有出現。想想真覺得不可思議,就這么一串鑰匙,就打亂了甚至改變了我的生活。被打、去派出所、被騙,這些都是我沒有過的經歷,也是我不想要的經歷;今天的被誤解和被侮辱,也將改變人們對我的看法,那個地方我還能住嗎?就是鑰匙找回來了,我還能像以往一樣,安靜地讀書、寫作嗎?
人真的就像一粒沙塵,一個偶然的力量就能改變命運?老是被幾條短信控制?這讓我感到不甘心,憑什么啊?
我要從這17號臺開始,把那個發短信的人找出來,給自己一個交代。
我叫服務生來埋單,啤酒是喝完了,茶和咖啡卻沒動。我對服務生說:茶和咖啡,是為專要17號臺的人點的,要是他來了就告訴他,不來,你打包自己帶回吧。
我想,服務生應該明白我是開玩笑的。
肚子里有些啤酒,一時也不覺得餓。從迪歐出來,我直接來到鄰居家門前,平時晚上這個時候,他們一般都在家,我敲門。
門不開,貓眼里他們應該看到是我,我再敲。
門開了一半,鄰居堵在門空里說:
你要干嗎?
你出來,來看看你家窗戶。
聽說是看他家的窗戶,他的緊張緩和了不少,他出門,老婆也跟了出來。
我說你趴在窗戶上往里看,看能不能看到你老婆洗澡。我把他的頭往窗戶上按。他老婆要上前,我指著她說:你別動,我告訴你,你那個邋遢樣,脫光了我也不會看的。
我進入狀態,我感覺我肯定是目露兇光,浮腫的臉可能起了更加可怕的作用。女的竟也沒敢吱聲。
鄰居說,我知道看不到里面的。
我說,你知道看不見還誣陷我?你他媽的想找死啊!一個嘴巴打過去。
兩公婆竟都沒敢出聲,發蒙地看著我。我放平聲音,帶著冷氣,對我的鄰居說,明天晚上之前,你去給我消除影響,一家一家地消除,不然我見你一次打一次。說完,我故意對著樓下喊:事情完了,你們先去點菜,我馬上到。好像一幫黑道人物,都在樓下等著似的。
小心我滅了你。我又追上一句可怕的,再看他們夫妻倆的臉,在走廊的燈光下,顯得白森森的,我心里一軟。
我下樓,假裝是和弟兄們去喝酒,其實是我不敢回房間去,我也怕他們來報復我。我故意繞來繞去,繞到一個自己認為是安全的地方,吃了點飯。實在無處可去,到上合賓館開了房,趕緊沖涼,上床,沉沉睡去。
也許是多日來的疲憊少眠,第二天醒來,已經是下午5點多,多花了半天房費。
回到家樓下,正遇新住戶往樓上搬家什,我只好跟在后面慢慢上樓,一層一層地上,到了5樓,搬進了鄰居的門。
我轉身下樓問房東,房東說鄰居家天一亮就搬走了,很急的樣子,連押金都沒要,正在搬來的是新租戶。
可憐的鄰居,真的被嚇著了?轉念一想,他家搬走了,而我現在卻是在了明處,是不是潛伏著新的危險?他是更容易來報復的。我在自己家的門前站了一會,最終沒有進門,盡管是我自己的家。
到柜員機上,我把卡里僅有的錢全部提出,打車去《梧桐山》附近,我要連夜找房子,在那里安家,心想總之要來上班的,告別亂七八糟的過去,開始新的安全的生活。
房子找好了,兩房一廳,我交了一年的房租,雖然身上所剩無幾,但心里高興。租金是比以前的貴點,但有工資和稿費足以應付。房子也比以前的好多了,通風、整潔、環境安靜,推開窗戶,還能看到不遠處的山景。心想明天我就搬過來,新生活開始后,朋友來了有好酒,還有可以睡覺的地鋪;或者和人合租,把另一室租出去,租金可以少要一點,但合租的人要求是女性;離上班的地方,也不遠不近,正是我樂意保持的距離。
下樓買了蚊香,順便吃了飯。我就在木板床上睡了一夜,盡管床上啥也沒有。
回到31區,那些面熟的人都用異樣的眼光看著我。
我想先到士多店休息一會,那是家潮州人開的店,我常年在他家買煙和日用品。每次來,老板都要我坐下來,喝著功夫茶,聊一會。
拿包煙,我說。
老板接了錢,把煙遞給我,沒說話。
天真是熱啊!我望著茶幾上的一套功夫茶茶具,隨意地說。
老板在整理貨架上的商品,很忙似的。
我說我等會搬家,你在樓下把我的東西帶個眼,看一下。
這種事情你別找我,我要看店,沒時間的,老板說。
我一時無言,四周一片白茫茫的感覺。我來到我住的樓下,坐在臺階上,臺階曬得滾燙,我撥通了楚橋電話。
楚橋,中午我請弟兄們吃飯,你通知一下。
中午我有事,不能去,楚橋說。
那你通知一下其他人好嗎?
他們也不會去,要不你自己通知。
我打十月電話,不通;又打葉耳電話,通了沒人接。出鬼了,起身來到文堯家樓下,按門鈴,文堯在家,他沒有給我開門,在話筒里說:
“是孫夜啊,聽說你懷疑弟兄們吶,相處了這么長時間,這就不好了吧?好自為之啊。掛了。”
我低著頭,走在接近中午的陽光里,我下雨天不喜歡打傘,熱天不喜歡走陰涼,我是那種怕冷不怕熱的人,只是抬頭望天的時候,感到陽光有點刺眼。
我找到一個搬家的,他報了價錢,我就同意了。我要告訴他地址,他說他知道我住哪,叫我先走,他開車隨后就來。
和房東結完賬,搬家的也到了,他還帶了一個人。和搬家的一起上樓,從一樓到二樓,再到三樓,這是我走過千百次的樓梯,我摸了一下扶手,因為上面有些灰塵,平時我是不摸的。
幸虧把房子租好了,可以今晚就離開這里,離開31區。
來到門前,正準備開門,電話響了,是老鮑的。電話一接通,我趕緊搶著說:呵呵,老鮑啊,真是心靈感應吶,我正在搬家,搬到你附近去,可以和你作伴了。房子是昨天租好的,離上班的地方也近。
話筒里沉默著,我也就停了話,這時老鮑說話了:“我說你啊,怎么回事啊,怎么做出那樣的事情,都進派出所了。主編說那個位置安排別的人了,讓我通知你一聲。”
我靜靜地站在門前,也許是過了很長時間,搬家的問我還搬不搬啊,我望著他們,卻說不出話來。其實我心里是想說,我也不知道是搬還是不搬,我再搬過去干嗎呢?《梧桐山》和我的關系沒有開始就結束了,原來的住處已經結了賬,不屬于我了。
我還能夠去哪里呢?
我用房東的那把鑰匙開了門,室內雜物依舊,電腦桌上,放著那串我丟失了的鑰匙,沒錯,就是我的鑰匙,只是被換了一個新的鑰匙扣,晶瑩漂亮。
我一把一把數過去,我的鑰匙一把沒少,依次排列在別人的鑰匙扣上。
(選自新浪博客:http://blog.sina.com.cn/)
網友評論:
Puremei:盡管前面很多人都覺得你在寫小說,我卻覺得越來越真實,有點難受。
陽臺:\"盡管前面很多人都覺得你在寫小說,我卻覺得越來越真實,有點難受。\" 很喜歡這樣的評價。小說可以比現實生活更真實地抵達生活真實。語言能力、敘事能力、敏感之能力,有了這三條就可以把生活變成藝術。讀完《歸去來》又讀了《鑰匙》,挺有小說感,就這樣寫下去吧!
云裳嫁衣:小的時候,乃至五年前,我寫的文字都是很直白,哭是哭,笑是笑。于是有人指導說,故事沒有內涵,沒有可挖掘性。于是,我故意,但是仍不會。后來我終于學會,是因為我逐漸地長大,心緒逐漸地沉淀,于是我的故事我的小說都是人前歡樂背后哭泣。今天看了你的故事,也給我這樣的感覺。于是,忽然想,如果這個文字變成留白的文字又會怎樣,知道人怎么樣難過怎么悲傷。但是現在找不到那樣留白的文字了,忽然很懷念。
藍顏兒:笑著走過去吧,明天陽光依舊燦爛……
特約編輯:李 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