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的答案

城市的乞丐接受了我的施舍，而我卻一無所有地離開。

——題記

1

那個秋天在記憶里布滿枯黃的落葉，齊玲在黃葉紛飛的背景里走向遠方，她回過頭對我輕輕一笑，等我回來。于是，上世紀末的最后一個秋天我一直孤單地遠望她離去的方向，直到光禿禿的樹枝像一只只枯瘦的手臂無語地指向候鳥飛過的天空。

我開始不停地寫信寄往一個我可以倒背如流卻從來不曾涉足的地址，無數張郵票像無數的鴿子撲閃著靈動的雙翅尋找思念的源頭。我在信中說，這個世界有太多的人比我優秀，但是不會有人比我更愛你。不知道齊玲是因為被這句話感動還是在異鄉受了委屈，收到那封信的當晚她在電話里哽咽：再優秀的男人我也不要，我只要你，一定要記住，等我回來。

終于沒能熬過思念一個人的痛楚，在一個寒冷的清晨，我坐上開往那個城市的長途汽車。車窗布滿水氣，我用手指在車窗上畫上一雙眼睛，旁邊寫著齊玲的名字。我要找到她告訴她我的愛，我已經受夠了這種折磨。我幻想著她在看見我的瞬間繳械，掛著滿腮的淚水飛奔到我懷里幸福地哭泣。

那個冬日的清晨霧下得很大，汽車在國道上緩慢地爬行，世界一片模糊，像無法預測的未來，偶爾前方有尖銳的喇叭聲刺醒我的幻想。抬頭，車窗上的水氣均勻地下滑，畫在車窗上的那雙眼睛竟已掛滿了淚水，有著某種不詳的預示。如果我在這大霧里的某一場車禍里死去，她會為我流淚嗎？她會手捧一束鮮花站在我的墳頭泣不成聲地說她愛我，離開我是她一輩子犯的最大的錯誤嗎？

盡職的汽車司機并沒有滿足我悲情的懷想，我平安地踏上了我夢中一千次為愛抵達的城市。

城市很簡單，一張地圖就可以滿足你的尋找的蹤跡，城市也很復雜，它深藏了太多人想要尋找的答案。

2

齊玲在看見我的剎那的驚詫讓我錯誤地以為那就是驚喜。

她的同事好奇地詢問我是不是她男朋友時，她禮節地微笑著說，不，是老鄉。接著她保持著這種微笑對我說，一會兒我打電話叫上李蓓和另外幾個老鄉一起聚一聚。我的心從制高點開始逐漸下沉，齊玲并沒有過多注意我僵硬的笑容下失落的眼神，轉身走向旁邊的投幣電話。

華燈初上，冬日的黃昏說不出的清冷，我和齊玲站在街口等候老鄉的到來。齊玲挽住了我的胳膊，將她的頭靠在我的肩上，我的心于是慢慢地回暖。看著城市輝煌的燈火，我心虛地訴說著自己的夢想，想借此掩飾此處的喧囂和繁華帶給我的壓力和自卑。齊玲若有所思地看著我，在我低頭與她對視的瞬間嫵媚地一笑。

齊玲的手將我松開的時候，一輛小轎車停在了我們面前。車窗的玻璃徐徐下落，如同一部電影的另一個情節漸漸展開，車子里的中年男子探出的頭型充滿都市氣息，臉上帶著自信的微笑。他說，齊玲，去哪兒，我送你們一程？齊玲的聲音有點發緊說，和一個老鄉在等人，你先走吧。小轎車走后揚起的煙塵擋在我和齊玲之間，有些嗆人。

他叫丁波，一個老顧客。齊玲介紹著這個男子的名字，我依稀還能看見他的車遙遠的尾燈。我想起不久之前的一個電話，齊玲的同事接到我找她的電話之后，曾將丁波的名字冠在了我的頭上，當時齊玲不在，之后我也沒再提起。

李蓓及時地到來讓有些沉悶的空氣慢慢流動起來，我的話開始變得異常地多而且辛辣，引發了李蓓她們的陣陣爆笑，仿佛我此行的目的就是以老鄉的身份給她們帶來些許的歡笑。齊玲不太說話，也沒有摻和到她們的笑聲中，但一切看上去還是那么正常。

3

李蓓笑著和我們告別，齊玲陪我找了一間簡陋的旅館單間。

可以不走嗎？我們再聊點什么吧？我聽見了自己的呼吸。

齊玲走進散發陳舊氣息的房間，微微皺了皺眉。我的心有些許黯愁。我抱住了她，試圖用吻尋找我想要的答案。齊玲有些推諉，終究沒有拒絕。可是她的唇像一塊冰冷的橡皮泥，她的眼睛睜得很大地看著我。我無所適從。

為什么這么對我？我放開臂彎里僵硬的齊玲。

你要的我都可以給你。齊玲和衣睡到了床上，眼神里沒有一絲柔情。

我背過頭去，開始默默地看著電視。我以為我可以一直這樣看下去，直到今晚結束。

午夜的某個頻道播放著一部煽情的愛情肥皂劇，我在它的情節里幻想自己的愛情。齊玲很快入睡，伴著細微的鼾聲。她曾在電話里不止一次地說過因為想我無數次失眠，現在看來，那只不過是愛情肥皂劇中的一句道白。

天空漸漸發白，城市依然沉睡，清潔工用笤帚打掃著城市昨日的疲累，沙沙作響。精疲力盡的我和衣躺在床邊，迷糊了一陣，天色已大亮。推了推齊玲，朦朧中她微睜雙眼然后伸出手臂一把抱住了我，繼續沉睡。一個微小的動作，片刻瓦解了我昨夜筑起的怨恨，我凝視著懷里的愛人，幸福并且疼痛。

等你四年。我丟下這句話就步行離開了齊玲，我用腳步按照地圖的標示橫穿了整個城市，來到逃離城市的出口——車站。城市里的匆忙全部與我無關，我孤獨地行走，街邊的乞丐接受了我的施舍，而我卻一無所有地離開。

4

從長途車上一覺睡醒，我已踏上故土，而此時已是新的世紀。

新年的時候，再見的是李蓓而不是齊玲。而李蓓帶給我的信息足以讓我有理由酩酊大醉，李蓓說，齊玲有新男朋友了，請我們吃了昂貴的海鮮，他叫丁波。

我再一次變得健談而且辛辣，但我卻在酒精中不知道自己究竟說了些什么。我在李蓓的床上醒來，頭痛欲裂。李蓓幽幽地看著我說，我知道你的苦，我會用我的愛讓你重生。我無言以對。

齊玲提出分手的那天離我的承諾還不到一年，她穿著一件血紅的大衣在碧綠的草地上對我說，我們結束了，因為你已經有了新的女友。我在疲累的守候中竟然看見了春天，我絕望地看著齊玲血紅的背影離去發現天空一掃陰霾，一片晴朗。

也許我真的不值得去愛，我知道，齊玲的離去給了我更多的理由睡在李蓓的身旁。我無法從一個活生生的肉體里抽身離去，而去悲苦地經營這段柏拉圖式的愛情。

李蓓正式與我同居。我開始不用再深情寫信，也不用再聽那些悲傷的情歌，雖然心底的傷依然在午夜里痛徹心扉。

5

十二月的夜晚，李蓓依在我的懷里小鳥般熟睡。電話鈴驟然響起，我快速拿起電話是為了不讓懷中的女人驚醒。電話是齊玲打來的，她問，還好嗎？我說，無所謂好或不好，你呢？她說，不好。我沒有說話，電話那頭也一片沉默，我們僵持著，直到投幣電話的硬幣效力自動結束。空空的話筒貼在耳邊，回響著一陣陣沒有任何感情色彩的忙音。

李蓓無辜地抬頭看著我，她知道電話是誰打來的。我無助地抱緊她，心里涌上無數的悲哀。誰能真正體會懷里抱著一個女人心里卻想著另外一個女人的悲哀呢？而誰又能體會這個男人在悲哀著自己的悲哀的同時，心里有怎樣的愧疚呢？

如果沒有我你會嫁給什么樣的人？我問懷里的人。

除了你，嫁給誰都一樣。李蓓回答得沒有絲毫做作。

我只能將雙臂箍得更緊，死死摟住我僅有的幸福。

6

李蓓懷孕了，她幸福地說，我們結婚吧？我說，打掉。李蓓的眼里充滿了淚水，但她抵擋不了我沉默的殺傷。

術后，我無微不至的照料讓李蓓很是感動，她甚至提起了從未在我面前提起過的齊玲的名字。李蓓問，如果她回來了，你還會要我嗎？我看著這個為我受罪的女人，無語地點頭。其實，我真的不敢肯定齊玲如果回來會是什么結果，我從沒有忘記曾經在離開她的時候說過什么。

齊玲也真的再沒有出現過。

7

四年后，李蓓成為我的新娘。

記得我曾對齊玲說過，如果我娶一個人，我一定要給她全部的幸福。如果這也算一句承諾，那么我將四年前的另一個承諾和它一并兌現?；楹?，李蓓將成為我最幸福的女人。而這種苦心經營的幸福算不算對齊玲的一種懲罰？我也不知道。

一旦回家，我就不停地干著每一件家務，讓我的妻子李蓓在她喜愛的肥皂劇里感動，幸福。

我在櫥底發現了一封當年齊玲寫給李蓓的信。信中說：

城市是一張巨大的餐桌，而我只是餐桌上的一片紙巾，擦干了男人嘴上的油膩就必然逃避不了被拋棄的命運。我是骯臟的，我不敢也不配擁有一份真摯的愛情。李蓓，我知道你是個好女孩，我也知道你對他有好感，如果可以，請你幫我照顧他，不管怎樣，我只要他能在你那里找到真正的幸福，哪怕我們以后都不用再做朋友。如果他問起我，你就說我已經有了新男朋友，你說他叫丁波。甚至你可以告訴他最殘酷的真相，丁波只是我身體上的一個老顧客。

8

我在四年之后知道了四年前我在那個城市里尋找的答案，一切卻已走遠。

（選自芳草網http://www.fangcao.com.cn）

網友評論：

夜上海：矯情也是一種美。我們一直在試圖尋找一種答案，而當答案呈現在我們面前的時候，一切都已不再重要，重要的是我們曾經愛過，愛得矯情愛得痛，因為年輕。

夢溪筆談：文字里有淡淡的憂傷，也有對愛的執著向往，可是每個人都不可能活在真空里，也許向現實投降是多數人的現狀。

墨水的墨：這不算是一部好看的小說，結局有些許牽強，也許答案也只是作者一廂情愿的杜撰。但字里行間仍見真情。

凌落落：城市是個制造愛情，也毀滅愛情的地方?！皷|邊日出西邊雨，道是無情還有情?！?/p>

特約編輯：李 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