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美國金融危機引發的思考

“資產階級的關系已經太狹窄了，再容納不了它本身所造成的財富了。——資產階級用什么辦法來克服這種危機呢？一方面不得不消滅大量生產力，另一方面奪取新的市場，更加徹底地利用舊的市場。這究竟是怎樣的一種辦法呢？這不過是資產階級準備更全面更猛烈的危機的辦法，不過是使防止危機的手段越來越少的辦法。資產階級用來推翻封建制度的武器，現在卻對準資產階級自己了。”

整整160年前，在倫敦出版的一本小冊子預報了如今正籠罩全球的金融冬天，這則“天氣預報”有一個眾所周知的標題——《共產黨宣言》。寥寥數語，點明了由美國次貸危機引發的席卷資本主義世界的金融危機的成因，而其根源，則在于資本的本性。

在馬克思生活的年代，金融服務業遠遠沒有如今這么發達，他分析論述的著眼點主要放在工商業。但在西方發達國家資本主義生產關系沒有發生根本變化的這個大前提下，馬克思用過的解剖刀顯然也適用于剖析我們正在經歷的這場金融危機。

危機源于資本主義的本性

二戰以后，“布雷頓森林體系”為美國確立了世界經濟霸主的地位。以美元為中心的國際貨幣體系的建立，成為美國經濟發展有力的助推器，而在當時的時代背景下，這一體系也為生產和資本的國際化創造了有利條件。伴隨著這種國際化，其他主要資本主義國家經濟得到了長足增長，美國的巨額國際收支順差逐漸轉變為巨額逆差，美元供給過量造成的“美元過剩”現象日益嚴重，并最終于1971年導致了美元與黃金脫鉤。但是，這種脫鉤并沒有改變美元的國際結算貨幣地位，而且伴隨“布雷頓森林協定”誕生，以及美國擁有很大主導權的世界銀行和國際貨幣基金組織至今仍在世界貿易和金融格局中發揮著關鍵作用。這種局面為1971年后美國的經濟發展創造了極為“有利”的條件，因為只要開動印鈔機超額發行美元，美國就可以將來自他國的物質財富據為己有。“有利”之所以要打上引號，因為一來這是一種極不負責任的行為方式，奢華的美國生活方式能夠得以維持，依靠的是對他國人民勞動的無償或低償占有；二來這種局面不可持續，沒有物質支撐的財富永遠都是空中樓閣，一時間順風順水的背后，是遲早有一天會遭遇滅頂之災的命運。

滅頂之災的導火索就是美國次貸危機。在前些年美國寬松的信貸環境中，伴隨著房價上漲，美國的一些金融機構出于利益最大化的考慮，向資信條件不良的貸款人也大舉發放按揭貸款，大量的次級貸款通過證券化渠道和層層金融創新呈幾何級數不斷膨脹，成為幾十萬億規模的金融虛擬資產。在房地產行業向上發展的時期，這個金融鏈條上的各機構都獲得了不菲的收益，然而風險與收益總是成正比的，當房地產行業發展掉頭向下的時候，金融衍生物投資者的損失也是超預期的。除了幻想著這一天不會到來之外，他們別無辦法。

崩潰的號角在2004年被吹響了。從這一年的6月起，美聯儲開始連續上調利率，到2006年8月，美國聯邦基金利率已經從1%上升到5.25%。次級貸款者開始無力還貸，大量按揭違約形成的壞賬沿著已經鋪就的金融創新渠道不斷膨脹，最終導致次貸危機爆發、美國五大投行或倒閉或變身這一系列事件的發生。與以往不同的是，在經濟全球化的大背景下，由次貸衍生的金融產品已經擴散到全球范圍，被次貸金融產品的高回報吸引而無視風險的各國投資者無一例外地遭到了這次“金融海嘯”的無情沖擊。

在經歷了上世紀70、80年代的“滯脹”之后，以美國為代表的西方發達國家通過發展IT等高科技產業的方式獲得了經濟的新一輪發展，掀起了世界性的產業結構調整浪潮。但這無法消除資本主義固有的基本矛盾，反而加劇了資本主義社會中的兩極分化。高度增長、集中積聚的資本同社會消費的有限增加之間，出現了一個巨大反差。大量的過剩資本已經無法通過正常投資進入社會再生產領域，甚至于海外市場也將要開拓殆盡，這時各種衍生金融工具便應運而生，以滿足資本逐利的天性，而這種沒有實體經濟支撐的增值方式的泛濫就成為馬克思所說的“資產階級準備更全面更猛烈的危機的辦法”。次貸危機成為這場“更全面更猛烈的危機”的導火索或許有著一定的偶然性，但這場危機的爆發則是不可避免的。可悲的是，以利益最大化原則為指導的資本所有者，即使明知危機存在，但仍會義無反顧地投入到這場豪賭之中，他們只是期望自己不是那個最后買單的人。《共產黨宣言》指出：“資產階級不僅鍛造了置自身于死地的武器；它還產生了將要運用這種武器的人——現代的工人，即無產者。”如今看來，資本的魔力是如此巨大，以至于還沒等到運用這種武器的人拿起它，西方發達國家的資產階級已經迫不及待用自己鍛造的武器重傷了自己。

關于資本主義的實質，資產階級內部并不乏清醒的認識。法國前總理若斯潘就曾撰文指出，資本主義始終“保留了自己的致命弱點：一種為賺錢而賺錢的本性”。有人把這次方興未艾的金融危機歸罪于華爾街資本家的貪婪，是他們對金錢的無止境渴求導致了危機的爆發。無論是資本自身，還是資本主義國家中那些擁有和使用資本的人——資本家，都不可能主動克服資本的這種消極作用，因為資本亦正亦邪的二重性猶如一枚硬幣不可分開的正反兩面，而資本家不過是人格化了的資本。

我們知道，市場經濟的特征之一在于它是法制經濟，存在于私人和企業間的各種市場行為必須通過相應的法律法規去規范，才能維持市場經濟中的正常經濟秩序。在市場一片繁榮，各參與方都被眼前的巨額收益沖昏頭腦的時候，也總要有一個人保持清醒才不會導致泡沫突然破裂，經濟逆勢下行。在市場經濟中，只有政府有能力成為這個清醒的人，它可以通過在事前制定制度、事中加強監管、事后作出補救等途徑將市場納入良性運行的軌道。但是，資本主義國家的統治者來自資產階級，由于自身無法克服的資本的弱點，資產階級政府很難在危機到來前夕及時認清形勢并主動采取有力措施扭轉局勢。美國次貸危機的爆發，正是美國金融管理部門盲目樂觀、監管不力的結果。在美國的房地產市場表面上欣欣向榮的時候，很多金融管理者也跟著陶醉其中，沒能及時覺察到其中蘊藏的巨大風險，因而沒有及時出招平抑日漸膨脹的金融泡沫，而個別頭腦清醒者提出的應當加強監管的意見，也完全被淹沒在一片喊漲之聲中了。

社會主義具備危機免疫力

由于資本管制和金融創新的滯后，在這場不知何時收場的金融危機中，我國受到的直接影響比較有限。但是伴隨著美歐經濟增長的下滑，我國的外貿出口將不可避免地遭遇寒冬，經濟增長也將隨之遭遇難題。另外，雖然巨額外匯儲備使我國在這場金融困局中擁有了令人矚目的回旋空間，但事實證明，一直以來的外匯儲備政策仍不乏改善之處。因此，在眾多發達國家忙著拯救金融市場的時候，我國也應當對這場危機適時作出各個層面的分析和反思，一方面看清自己的優勢所在，繼續堅定走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發展道路的信心；另一方面，針對時局，及時作出各種策略性調整，爭取從戰略和戰術兩個層面入手，化“危”為“機”。

1992年鄧小平同志視察南方的講話發表之后，我國市場經濟的建設進程大大加快，“資本”在經濟發展中的重要作用日益深入人心。正如前文所述，資本的天性亦正亦邪，即使在社會主義市場經濟條件下，資本產生的一些消極作用也不可能完全避免。但是，在社會主義制度下，資本的消極作用將得到最大程度的抑制，因為社會主義的本質是解放生產力，發展生產力，其發展方向是推動生產社會化的深度和廣度不斷擴展。在市場經濟體制建立的過程中，我國的決策者也歷來高度重視市場調節與宏觀調控的有機結合，注重發揮好政府與市場兩個方面的作用。

在任何國家和任何市場經濟中，資本的使用都不可避免地會產生剝削和兩極分化，從全社會角度看，資本收益最大化的天性也存在著很大的盲目性。在資本主義國家，資本的這些負面作用將不可避免地被層層放大，并成為一次次經濟危機的罪魁禍首。而我們這個中國特色的社會主義國家，已經找到了克服資本負面影響的有力武器，這一武器就是科學發展觀。因為科學發展觀的第一要義是發展，核心是以人為本，這就從理論上擺脫了資本主義制度下以資本增值為本的發展模式。在以人為本原則的指引下，國家通過宏觀調控來調節人與人、人與自然的關系，使宏觀經濟運行始終可以保持在正常的軌道內，避免或抑制宏觀經濟運行中出現過大的起伏和波動。

社會主義國家建設市場經濟的優勢在于，它是在努力認識客觀經濟規律前提下進行的自覺的實踐，國家能夠積極主動采取各種措施來避免經濟發展過程中競爭無序、比例失調等局面的出現，從而不但重視當前利益的實現，更著眼于全體人民的長遠利益。政府通過運用包括經濟、法律、行政手段在內的各種調控杠桿來調節自然資源、人力資源、智力資源在內的各種資源，這種調控的最終目的是不斷改善人民生存條件的質和量，這與通過調控為壟斷資產階級贏得更大利潤空間的資本主義宏觀調控是有著本質區別的。

事實上，在解決金融危機的過程中，已經有越來越多的資產階級學者提出應通過“公有制”和“社會主義”來拯救瀕臨崩潰的資本主義金融市場的解決方案，并進一步主張將這些制度擴展到整個制造業和服務業。在他們看來，謀求利潤最大化的私營企業猶如一臺粗糙笨拙的機器，日益難以適應經濟全球化所提出的社會化大生產任務。而在鼓勵企業投資和創新的過程中，也需要投入比嚴格市場估算認為合理的數目更多的資金，這些額外資金的來源只能是公共投資。從收購“房利美”、“房地美”到通過7000億美元救市方案，一向視經濟自由主義為立國之本的美國人在實際上也開始了某種程度和某種形式的國有化。瑞典政府曾在上世紀90年代早期通過公開接管金融企業的方式成功拯救了該國金融市場，據此，本屆諾貝爾經濟學獎得主美國著名經濟學家克魯格曼呼吁美國政府能更進一步公開接管絕大多數金融企業，他認為這才是正確的救援途徑。

以上種種很好地說明了社會主義的價值和生命力。社會主義是一種意識形態，但它首先是一種生產方式，即使是資產階級學者也開始承認，與資本主義生產關系相比，社會主義生產關系更加適應于現代社會化大生產。顯然，資產階級關注的焦點是計劃與市場的有機結合，而這恰恰是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的重要內涵。對于社會主義內涵的理解和實現途徑，無產階級和資產階級之間顯然有著諸多分歧，但本次金融危機帶來的教訓足以使資產階級國家重新認識到政府干預經濟的必要性和公有制的價值。政府對經濟加以宏觀調控，對國家經濟更多地從宏觀規劃上加以掌握，這不是社會主義市場經濟所獨有的，但這種管理經濟的方式和手段顯然更接近社會主義。

對宏觀形勢的正確把握、對人類社會前途命運的洞察都需要對人與人、人與自然關系有客觀清醒的認識，要做到這一點，就必須以科學發展觀為指針。可以說，堅持以人為本、堅持全面協調可持續發展、堅持統籌兼顧的科學發展觀是確保社會主義制度優越性充分發揮的保證，也是中國特色的社會主義蓬勃發展的基石。在科學發展觀的指導下，隨著法制和秩序的完善，私人資本的負面作用可以日益受到嚴格限制，而公有制中的股份制、股份合作制、混合所有制等形式正在發揮著將私人資本社會化的作用。企業和個人的資金存入銀行，進入股市、債市，在所有權不變的情況下已經脫離了單獨的經濟單位，轉化成為社會化的資本。社會化的資本除了有追求自我保值、增值的特性之外，在使用時更能夠受到上層建筑的主動引導和社會公眾的監督，在作用方向上與社會主義社會發展進步的方向相一致，從而實現馬克思所說的資本主義私人占有制度的不斷揚棄。

當然，成績的取得不可能一帆風順，社會主義制度優越性更是需要經過艱苦的努力和挫折的考驗才能充分發揮。在社會主義初級階段，對經濟風險的充分估計，對經濟危機的成功防范，都還有賴于決策者和研究者認識和實踐能力的不斷提高，也需要我們對科學發展觀廣泛內涵和深刻實質加以不斷探索，這些都是社會主義建設者需要面對的長期任務，決不能僅僅因為已經建立起社會主義制度就高枕無憂了。

他國危機也是我國發展契機

與以往不同的是，當今的中國經濟已經愈加深刻地融入到世界經濟之中，任何財經政策的制定和有效實施都不能不考慮世界經濟的大背景。具體到當前的世界性金融危機而言，我們除了要在金融領域內做文章，確保自己的金融體系安全穩定以外，還應當及時應對這場危機給我們提出的如下幾個戰略性任務。如果宏觀政策制定及時到位，這幾個戰略性問題的解決將使我國的國民經濟發展水平煥然一新，并進一步提升我國在世界政治經濟舞臺上的地位。

第一，在與各國聯手共同化解這場金融危機的時候，在承擔起與大國地位相稱的義務的同時，我們還應當考慮利用這個時機提升人民幣在國際貨幣結算體系中的地位。冷戰結束后，世界向著多極和多元化發展。在開放的經濟條件下，美元制造的匯率困境日益影響著新興國家宏觀調控政策制定的獨立性，從而抑制了這些國家經濟的健康發展。隨著本次金融危機的發展，改革現有國際貨幣體系，建立國際貨幣新秩序的呼聲此起彼伏，美元的霸主地位雖暫時不會旁落，但也面臨著嚴峻挑戰。近幾年來，人民幣在亞洲的一定區域內正逐漸成為流通和結算的主要貨幣品種。在此基礎上，我國應當考慮在參與化解金融危機的過程中為人民幣爭取更為有利的國際貿易結算地位，在未來新的貨幣體系中爭取更為主動的位置，盡可能削減美元的影響。只有這樣，才能使我國的經濟發展更多地擺脫美國經濟周期的制約，使我國貨幣政策的制定具有更多的自主性，并且徹底解決由美元外匯儲備過多而產生的各種弊端。

第二，將金融危機帶來的挑戰轉化為機遇，及時實現經濟增長方式的變革。外貿、投資、消費是拉動經濟增長的三駕馬車，近幾年外貿在我國GDP的比重中已經占到60—70%，而居民消費的比重僅占大約35%。在我國的外貿出口中，對美國的出口比重占21%左右，而出口創匯得到的美元中的很大一部分又用于購買美國國債，從而形成了美國不斷用向中國借的錢購買中國產品的怪圈，結果使美國人得以維持奢侈的生活水準，中國人民卻難以更加充分地享受到改革和發展的成果。

多年來，增加內需一直是從上到下非常重視的問題，但由于種種原因總是難以有大的突破。應該說此次金融危機為我們提供了難得的機遇，迫使我們痛下決心更加積極地轉變經濟增長方式，更加積極地尋求增加內需的渠道。受財富分配不均、消費結構失衡、社會保障體系不健全等因素的影響，無錢擴大消費和有錢無處消費在我國同時存在。因此，應當考慮通過繼續深化收入分配體制改革，通過減稅、補貼等財政政策提高普通人群收入，完善社會保障體系，增加農民收入，不斷培育新的消費熱點等途徑來拉動消費，從而在增強應對外來經濟風險能力的同時，實現不斷提高人民物質文化生活水平這一社會主義生產的根本目的。黨的十七屆三中全會提出的推進農村改革發展的戰略任務對于提高農業生產力、增加農業領域的投資具有重要意義，對于增加農民收入，增加農民消費也有著直接的作用。可以說，十七屆三中全會提出的這一任務，對于轉變經濟增長方式和擴大內需都有著關鍵性的意義。

第三，從這次金融危機的紓困渠道來看，以政府信用和財政資金作為擔保，重振市場信心是世界各國政府救市的通用方法，這說明無論何時，政府永遠是經濟危機的最后買單者。為了事先遠離這種不利局面，我們有必要進一步深入研究政府宏觀調控的方式，在決策過程中更加科學地研究社會發展過程中事前、事中和事后的種種矛盾，從而提高決策工作的能見度，加強可控度，力爭形成財政、金融等多種調控渠道的協力。此時必須由國家出面，對所有社會化的經濟事務加以統一研究和管理，以實現信貸、資本市場、外匯等部門的有機協作，而不是為了各自的利益最大化而分頭作戰。

建立在科學發展觀基礎上的社會主義經濟和社會的全面發展，單單憑借市場自發的調節作用是不可能做到的，需要在國家的統籌安排下通過解放生產力、發展生產力來逐步實現。具體而言，要建設社會主義小康社會，首先應根據市場經濟的原理，以全社會為對象，按照價值規律的實現論和再生產原理來預測五年、十年、五十年乃至更遠期的發展前景和目標，設計遠期消費的發展水平和生產力發展的指標以及資源配置的大體設想，在國家規劃的基礎上，組織區域經濟的協調發展戰略。在這個基礎上，考慮不同大類消費品的生產發展趨勢。在建立了這種可見度的基礎上，再運用西方經濟學中的發展經濟學原理進行規范分析。區域經濟規劃應當發揮各地區的比較優勢，由中央政府做出指導性的方針，即在全國一盤棋的條件下設計各地區的產業發展重點，即分工協作原則。在這個全國和區域規劃的基礎上，再制定投資的總投入量和各地區、各部門投資的分配量。據此編制財政分配與資本市場承擔分配的比重，包括銀行、股市、基金等各自的比重，并相應提出財政、金融的總政策以及各自的政策。此外還應當充分發揮利率、匯率、稅率、價格、工資等各種經濟杠桿各自應有的作用，做到需要解決哪個領域的問題就熟練運用哪種杠桿，同時使各個杠桿的運用形成合力，從而構建一個有主觀能動作用的國家制導規劃以及市場運行過程中的宏觀調控與預測機制。只有這樣，才能徹底避免正在西方資本主義世界泛濫的金融危機和各種形式的經濟危機，實現社會主義社會的和諧發展。

（作者單位：財政部財政科學研究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