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年,“人類設計出的最復雜的政體”——歐盟成立50周年,伴隨著它成長的除了政治、經濟制度外,還有就是各種探討其發展進程的學術爭鳴,這種爭鳴到了莫勞夫奇克這里,似乎勝負已見分曉了,結果真是這樣的嗎?20世紀80年代理性選擇、集體行動和國際政治經濟學等理論都在試圖解開這一謎團,然而都無果而終。于是乎,莫勞夫奇克極力想在政府間主義的基礎上,運用自由主義國際關系理論和對國際制度的理性分析,再加上一些利益壓力、集團政治等國內自由主義內容,給出一個理性主義的三重組合框架。他認為,對理性國家這種選擇的任何解讀,都必須解決以下三個問題:第一,什么是對國家偏好促進或阻礙經濟一體化進程動因的最佳解釋;第二,即使國家偏好已經確定,什么又是對國家間博弈的最佳解讀;第三,在基本博弈給定的情況下,什么是解讀各國選擇構建歐洲機制,并把主權轉讓給它的最佳方法。而這個三重框架本質上是三個階段:即國際偏好形成階段,國家間博弈階段和選擇國際制度的階段。莫氏的《歐洲的抉擇——社會目標和政府權力》一書就是希望借助這獨具匠心的研究方法來找到歐洲一體化過程的基本脈絡來。
偏好構筑的統一體
歐洲一體化進程中,是什么力量促使它們能夠交織在一起呢?莫勞夫奇克想到了偏好這一理念,他認為偏好是讓歐洲各國聯系在一起的關鍵因素。“用地緣政治解釋經濟合作中的國家偏好,關鍵在于將經濟政策和深層的政治軍事目標聯系起來。其關注點在經濟一體化的間接后果。”而在各國國內,商界利益是影響政府偏好和決策的最根本因素。每次協定達成過程中,都有壓倒多數的證據支持政治經濟動機,地緣政治利益和觀念則處于次要位置。不過,莫勞夫奇克并未完全否定地緣政治利益和觀念的作用,他這里采取的是一種加總的多因解釋結構,即經濟利益,特別是商業利益是最持久、最有力的因素,但地緣政治和觀念也非常重要。
基于這一理念,莫勞夫奇克用偏好將歐洲統一體近50年的發展歷程串聯起來,而經濟利益則顯然是其內在的血肉。從《羅馬條約》到共同市場的構筑,再到貨幣一體化,最終通過《馬斯特里赫特條約》實現了歐洲的一體化,這個過程中,莫勞夫奇克始終沒有放棄的要點便是經濟利益(如共同市場、貨幣一體化等)和各國偏好的形成,為了進一步論證他的理念的正確性,他強調只有依靠德國、法國和英國政府的熱情支持,依靠三國公眾的“寬容共識”,這種一體化才能最終成功。那么這種支持和動力的源頭是什么呢?原來是讓大家都驚奇的偏好,“英國、法國和德國的偏好從1988年來一直沒變,不管是1989年11月柏林墻倒塌,還是德國最終于1990年8月完成統一,都沒使之發生變化。”這表明,偏好不因國家不同有什么差異,但因具體議題而異,這與經濟解釋的預測相符。可以推導出經濟因素不足以決定各國偏好的形成。
既然經濟因素不是唯一的,那么還有哪些因素決定了歐洲統一體各國偏好的形成且一致的呢?莫勞夫奇克認為不能忽視歐洲聯邦主義觀念,因為這些觀念在歐洲各國的分布很固定:法德、比荷盧和意大利支持,英國、丹麥和希臘反對。最為重要的是,這些觀念可以解釋各國支持還是反對一體化的總體性傾向,至少創建了各國支持一體化的先驅者或者是落伍集團。
國家間博弈
歐洲一體化發展的不同階段,本質上為各國激烈博弈的階段,莫勞夫奇克同意國家是統一理性行為體的假設,他利用博弈論分析工具,認為政府間的博弈是一種“硬博弈(hard bar-gaining)”,即組織、正式和非正式制度以及觀念對其都沒有多少影響。
與偏好形成脈絡相似,歐洲一體化進程中的國家博弈也經歷《羅馬條約》談判、共同市場的鞏固、貨幣一體化、《單一歐洲法令》以及經濟與貨幣聯盟五個層次。
20世紀80年代末至90年代初,是歐洲一體化的關鍵時期。歐洲許多國為了實現自己的目的,紛紛參與到歐洲一體化的博弈行列中來,最后的博弈結果很大程度上是按德國的要求,建立了一個強大的歐洲經貨聯盟。怎么解釋這樣一種博弈結果呢?莫勞夫奇克認為這些結果反映了各個領域中各國偏好的相對強度,興趣最大的政府最有事業心,最有“企業家精神”,它們為了達成協議會做最大的讓步。
透過國家間博弈過程,我們應該如何理解其本質上的內涵呢?莫勞夫奇克為我們作了精彩的闡述,他摒棄了超國家博弈理論,而提出了全新的政府間主義理論,他認為國家間的博弈本質上是由政府主導的,各國政府擁有足夠的能力提起有效政策動議,進行調解,動員民眾,而最后的分配結果是各國偏好相對強度的高低。
不一樣的制度選擇
同偏好與國家間博弈相輔相成的,還有一個制度選擇階段。莫勞夫奇克認為各國政府愿意轉讓主權,委托代理給超國家機構,或者匯集共享,是為了相互限制和利用。
他提出歐洲一體化從一開始便遵循著不一樣的制度選擇。《羅馬條約》為削減各國之間的關稅設定了一個精確、幾乎是自動的時間表。它只對制度程序進行了描述,但它本身并不是具體規則。這些制度程序中有的包含主權匯集的內容,比如規定成員國把一定的主權委托給超國家機構代理執行等。接著,在鞏固共同市場時進行的制度選擇出現了一些《羅馬條約》沒有預見到的歐共體正式結構的變化。其中最重要的是政府間成分的增長超過了超國家的影響力。最后導致理事會機構的地位得到加強,而特定多數表決制在“盧森堡妥協”之后受到限制。在此基礎上,產生了各國首腦可以定期會面的歐洲理事會,該制度選擇的主要作用是把政策提議權從更依據規則行事的歐共體委員會和歐洲議會轉走了。而《單一歐洲法令》的出臺,則將莫勞夫奇克提出的不一樣的制度選擇具體化,這個法令的制度選擇是對承諾可靠性的關切和對歐洲的意識觀念承諾兩者結合,其模式包括匯集和委托主權,包括把特定多數表決制擴大到單一市場問題和其他幾個領域;為自由化引入更為自動實施的程序,尤其是“相互承認”和“參考標準”;歐洲議會通過“合作程序”介入立過程。
通過上述不一樣的制度選擇過程,莫勞夫奇克認為各國選擇匯集和委托主權這樣的制度,是因為它們希望這樣能保證其他國家政府(可能也包括它們自己未來的繼任政府)將來遵從某些現在細節還沒有確定的政策,這就是莫氏首創的集中可靠性的制度委托。
對于莫勞夫奇克發明的“三重組合框架”,本書譯者給予了較高的評價,他認為:“一方面較好地解決了傳統政府間主義理論中國內決策動機過于宏觀、模糊,或是偏重地緣政治動機的缺陷”。“另一方面,也有力地糾正了新功能主義的理想主義傾向,為歐共體決策史提供了一張新的主角名單”。
如譯者所言,莫勞夫奇克的理論架構確實完美而無任何瑕疵嗎?當然不是!因為世界上只有不斷完善的理論,而沒有一種與生俱來便無缺的理論。同樣,“三重組合框架”理論也廣受學者所詬病:一方面,理性選擇制度主義和歷史制度主義雖然接受了莫勞夫奇克的理性主義假設,但并不認可他的政府間博弈能準確地描繪歐共體的決策進程,認為他的模型過于松散,沒有制度的影子;另一方面,社會學制度主義和建構主義從方法論根源上反對莫勞夫奇克的理性選擇尋求個體利益最大化的前提假設,認為國家的偏好和觀念,至少部分上是被歐盟的規范和規則塑造出來的。
還不止于此,就全書內容而言,莫勞夫奇克也犯了學者的兩大“忌”:一是他為了推介自己的學說,而試圖徹底否定與自己相左的學說,這頗有點學霸氣息。如他為了否定歷史制度主義的相關理論,多次用到“顛覆”這樣完全否定性的字眼,似乎要剝奪這一理論的生存權,就學術研究所倡導的百家爭鳴而言,莫氏多少有些小家子氣了。二是莫勞夫奇克字里行間隱隱透出一股歐洲中心論的不和諧氣息。尤其是他在序言中便言辭鑿鑿地斷言,自己書中的觀點“可普遍應用于亞洲”,且不說他書中的觀點是否在亞洲施行過,單就其理論能否為亞洲學者和人民所理解,也得假以時日吧!如此草率地說出這樣的話來,究其根源,仍然在于其靈魂深處固有的西方主宰世界的思維,即認為凡是西方的就一定是科學的,而無需進行檢驗就一定能放之四海而皆準。這種居高臨下的學術姿態,不僅不利于學術的溝通和交流,且會極大地限制學者的視野,而成井底之蛙!
瑕不掩瑜,本書盡管存在這樣、那樣的不足,但就其資料搜集的程度、研究分析的深度以及理論框架的新穎度而言,仍是不可多得的、足以引起我們浮想聯翩的佳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