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鳥（組詩）

飛鳥

音樂無所謂

詩歌可讀的不多

湖邊的清新空氣

只對肺有所幫助

一年之中，我很少做夢

有幾次冥想

我的生活，離不開其他人

有些人，我不知道姓名

還有些已經死去

他們都在搖曳的樹葉后面看我

如果我對了

就會分掉一些他們的幸福

鳥飛過來了

那些善意的鳥，為什么

每次飛過時

我都覺得它們會投下不祥

檢查

我的眼睛像快門

大腦，一個復雜而精巧的暗室

卻從未留下一張底片

靈魂，借一點點螢光

在我內里四處檢查：全是暗的

要知道夜晚本身就沒有光

而靈魂只在夜間工作

白天它睡覺

讀歷史書

我讀著歷史，在椅子上睡著了

低矮的房子前放著車架，瘟疫過后的一個拂曉，空寂的街道

看不清墻角邊站著的是誰

我伸出手，那是我無法觸及的生活

只有大把章節被令人昏睡的制度占據

還有復雜的紀元，混亂、戰爭

有將軍，看不到馬。有烈婦，沒有美女

她們每人手中都握著一條能將你勒死的帶子

那些令人稱道的飛鳥，也沒有得到很好描述

有的只是蝗蟲，每隔幾頁就飛過來一陣

伴隨著每個時代的結束，頁尾只留下不多的幾行文字

如同被驅趕的外族，洪水淹沒的村莊

擁擠在一條狹狹的紐帶上

平民們，只有龐大數字，萬分之、幾十萬分之一

沒有名字，名字在歷史上珍貴的如同鹽

一本歷史書仿佛是一本死亡花名冊

他們在水里，在空氣或樹上暗黑的果實中

像一群被轟走的鳥以及焚燒的書頁

鄰居的老婦人

鄰居的老婦人，只伸出一只手撿拾垃圾

有時按錯我的門鈴

用同一只手驅散面前的氣味

擦拭窗子上的霧汽，

用同樣的姿勢

反對你的言論，或者同什么人永別

她揮手的意思，可能遠比我們想像的多

比如她和世界總隔著一道紗

另一只，我從未見過

似乎永遠在口袋的黑暗里蟄伏

她從不雙手合十，

如同火線與零線，一碰導致毀滅

仿佛扣籃高手，一只手就可以轉動星球

憑單手抓住好運

她已活了很多年，或許還將活得更久

從不祈禱，也從來沒有懲罰

上天似乎懼怕

她的另一只手里藏著的東西

蜈蚣

蜈蚣，多慮

因此有很多只腳

毒素不多

看上去像一根冷艷的

項鏈

大部時間里

它都在給很多合頁

上油

其實每一節里

都是空的，裝著

憂傷、恐懼、悲哀……

后一節推著

前一節，慢慢向前

用悲傷的多段論

告訴我們

世上所有的不幸產生

因而，當藍色的小星球

瘋狂旋轉

摔掉人類、公雞……

只剩下它孤零零地

釘在那里

如同一道符咒

重訪小城

烏鴉穿過樹蔭

而不碰到花葉。樹木總是呆呆地

站在我們面前

像一種漠視。河水

每天都是新的，還有空氣、魚

在低矮的小房子里

我靜候著，為晚餐準備的

蘑菇，如同記憶

天知道它會從哪里冒出來

看不到寺院，信徒們

在河邊散步，像一個個瘦長的

小心翼翼的鷺鷥，

我曾在這里，在很久以前，在更久以前

你不認識我

也許只是想不起來

因此，所有人的臉如傍晚的山墻

被遠處的光照亮

逝去者

不在這里，他們都在附近的山上

在第一顆亮著的星下面

我驅車離開，也許已走了很久

“砰”地一聲

小城在我身后關上了它的門

去年

可以是任何一年

在濃密的樹蔭下開始，

雨水正沿著藤蔓、風還有閃電

爬回天上。我走在路上

像在昏睡中醒來，確認你和

一個世紀前已有所變化

我看到路邊的窗口的燈光

依次點亮，匆匆騎車的人們

正在趕回到方形的盒子里

沖刷著恥辱、悲哀。那里必將有我的生活

父親在醫院半躺著，用一只小瓶蓋

服下色彩斑斕的藥片

新來的病人，害羞地坐在床沿

只有窗外巨大的吊車

給他們帶來安慰，并且漸漸退入進黑暗

我必將離開這個城市，在接下來的

半夜驚醒，一個陌生女人的腿纏著我

如同水草，我擰開衛生間的燈

避孕套像水母一樣，伸縮著逃離

在黑暗的下水道中

尋找嚶嚶笑泣的卵子

預言

一

如果，它對著一個陌生的

婦人搖尾，那么你就可以示愛

如果，它對著一堵墻吠叫

你就不能靠近

如果，它對著天邊嗚咽

很快就要下雨

如果它對著天邊，每天嗚咽一次

那你就會死去

二

起風了，只要一起風

世界就充滿了垃圾

它像城里人一樣

停下來嗅嗅新鮮空氣

它聞到了，你身上不潔的氣味

不是昨晚那個女人留下的

那是你出生以前、在某個

骯臟的小巷里，你獨自一人，在干什么

三

我四十，它四歲

再過四年，它將老邁、沉重

它的身體里裝著一個

老年男人的智慧

有節制地搖尾

對很多事物都保持緘默

我們永遠要比它

長得慢，我們是兩只腿的烏龜

它是兔子，被什么東西驅趕著

就連跑向死亡也如此之快

健忘

桂樹被修剪過

香樟樹里，烏鴉吃著

比它們更黑的果子

傍晚，地平線拉直

一個健忘的月亮

每次都要被絆一下

我走在街上，不是我一個人

有很多人，沒有目的，不懷希望

婚車回來了

穿過低垂的樹蔭，低調、誠懇

車箱內裝滿了鮮艷花環

那些曾在祝愿和哀悼中

共用的花環

水罐

按女人小腹的樣子做成

你得小心地捧住它

并且蓋上一塊紅布，據我所知

每個里面都睡著

一個居民，一個漢代的靈魂

釉彩來自草木灰

泥土起初經過鑒別，后來

就變得隨便

因為，死亡的速度快過窯火

匆匆燒制，埋入土里

仿佛將偷來的東西重新放回去

在它碎裂之前

不比你院子里的泥土

更悠久，就像我們看到的那些青草

從來沒有真正死去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