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少琳的詩（９首）

博物館里一件被埋藏過的銅器

被埋沒著 像一名很久以前的帝王

裝飾已經腐爛 棺木已經腐爛

而依然存在著的是 他的頭發和他的骨頭

太陽忍耐不住地下的潮濕

已經搬向了高處 抑或是當了別人家的繼母

并且 悄然地不再向這斑駁

不再向這被放逐的地方張望

風吹來又吹去 在更高處

把所有的宮殿吹得像一截截飄遠的絲綢

土地有時也會喪失了記憶

是的 一件沾滿花粉的冥想中的器皿

也曾低泣 困倦 也曾驚恐過 然而

是泥土始終沒有讓他的頭顱在紛亂中低下

憤怒

灰燼

這是我指給你的一片空地

它生長著

已經超出了我的身體

現在它生長著

在許多人沒有來過的地方

就像一塊黑布 它生長著

在一顆鉆石之上憤怒

即便 人們用尺子

也是量不出它的尺寸的

一塊石頭

是什么魔法 讓你靜坐

讓你背誦這被遺忘的戒律

不能轉身 鹽遮蔽著

在篇幅和體裁中

像一個人 深藏起自己的家底

是什么魔法 讓你靜坐

讓你傾斜在遠方的下面

一雙鞋子 被日曬和擠壓著

甚至看不出那是穿著的一雙鞋子

在命里 一塊石頭 就是這樣

不愿意和落日 和瓦礫 混淆在一起

手指處的生鐵

鐵柵 骨頭失去了沸點

骨頭從肩頭滑落下來

一張紙覆蓋起手指

谷子沒有了

面孔被擠到了蠟燭的背后

投毒的蝙蝠在那里藏著

街道干燥迎面而來的人

使我轉向 我沒有秘密可言

我的衣兜已被傲慢者掏干

地鐵

地鐵下沉 地鐵是黑的

地鐵承擔著誹謗和惡意

地鐵站在石子上 憂郁的地鐵

沒有誰肯向它伸出手來

地鐵背著行囊 地鐵在黑洞里

地鐵身陷于斑駁和晦澀

地鐵面對了不能辨認的暴力

然而 憤怒的地鐵卻并不軟弱

并沒有在釘子一樣的刺痛里

停止過呼吸

一條河流

我常常看見一條河流在不遠處

像一個朝圣者帶著一身的塵土

在不易察覺的流動中 一條河流

比閃爍的花籃高出了許多

風想涂改她 風吹疼過我的臉

風使我踉蹌和虛弱過

風吹得我有些臉紅

一條河流 流過蘆葦 人群和曠野

懷揣著絲綢和暖和的經卷

在苦悶的風中

從來沒有被吹濕 也從來沒有被吹遠

風刮著

風刮著

比烏云還要大的一塊風刮著

風刮著 在屋頂

在生長蒿草的地方

一座屋子被吹黑了

一座堤壩被吹得灰白

街上 人群已經散盡

撒謊者的衣袋也被吹開

臬幣在摩擦中變舊

石膏碎了一地 風刮著

風刮過了種種槍口

仿佛無數锃亮的槍口也失去了來歷

看不到的頂端

深藏的年份留下纖弱的光斑

緩慢的鋒刃隔絕著悄無聲息的睡眠

匯集的花環幾乎是空洞的

就像窘迫的演奏異常和短暫

掏空的胸中藏不住宮殿

即是宮殿也會在偏離中漸漸被掩埋

沒有人能夠從昏厥和虛無中逃逸

惟有時間越過了萬物衰老的頂端

十四行：仙人掌

水已經低下了頭顱

零度的土壤

沙漠一日日搬運著外地的灰塵

路上一個捍衛者握不緊自己的拳頭

一個樹坑在約定的地方

仍然是空的

斧頭是無用的

它并不能救出自己

在這高處

像一個捍衛者丟失著金子

沙漠往返和重復暗然中一塊橡皮

即使用盡了力氣也是擦不掉一片沙漠的

而巖石一樣行走著的仙人掌

卻可以意外地糾正我們傾斜的身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