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抒的詩（１２首）

脆弱

我走到又細又長的大橋中間

它似乎微微晃動

水鳥鳴叫

我指縫間的香煙，幾乎沒吸一口

煙灰漫長而完整

轉折

它一直跟隨著我

它是善良的，不聲不響，不遠不近

不知什么時候

我開始往回走

但沒有與它迎面撞上，它似乎消失了影蹤

仿佛它從來沒有跟隨我

一身輕松

又仿佛我弄丟了什么，一樁心事難解

粗礪

不知是誰將這些粗礪的山峰、巖石

不斷地推搡，堆疊

時光太厚，幾乎凝滯不動

云南向西的大山中

生命太輕，卻沉在厭世之底，不漂浮上來

腳后跟越磨越舊，那樣的殺傷力

總是凌厲地對著自己

有時能在蜿蜓的古道上，松影后面

看到一兩匹矮種馬，耐著性子

妄想

一面旗幟

其實只是一個半成品

只有與風結合，它的意義才完整

我不借助什么

也沒有手段，當有那么一點點妄想的念頭時

就一下子跌進疲倦的失敗里

宿縣火車站

多少年前的一點影子

(以現在的敘述口吻)在晃動

田地空曠，那大質量的寂靜，沒有抹平

它的喧嚷

(其實無聲，因為我充耳不聞)

淮北平原

把無言的平坦的難受，兜進我扁扁的腹中

一個少年(以現在的敘述口吻)

低著頭趕路

我不否認

我不否認，我是一個現世享樂者

在沙灘上

我過得愉快

閉著眼睛，臉孔向下趴在那里

有許多東西被一陣清風吹掉

細紗一瞬間弄得我喉結發癢

并且涌遍全身

流逝

我已記不清蛻去多少次殼

我眼睜睜地看著它們被沖蕩、漂走

我說的是時間，但動物們沒有感知

因而動物們是幸福的

浮世生活中，懵懂也是多么難得

在流逝中我甚至無法確立自己

無法讓自己穩定下來

我敏感、細膩，知道自己的命運

時間也類似于光線，它緊縮，不可逆

我甚至不忍回一下頭

皮扎尼克 (一幅照片)

她們沒有結識海風

云彩出奇地靜，她們首先結識的是

自己閃耀的皮膚

也沒有結識海水，它們趴得很低

我認識左二的那個

許久以后她死了，但那時她微笑著

一切袒露無遺

又好像心事重重

仿佛代替的是我

——穿越時空，我得以在另一個場合

提前出場

一點哀傷讓我漸漸恍惚

方向

我不是一個熱衷旅行的人

我曾在車廂里粗略地

用速度刻劃心理默默地變化

時間有時與車廂的方向一致

有時正好相反，顯示了它可逆的一面

我在之間飄蕩

不同的年份，場景和記憶

交雜、相纏，但都虛幻，一閃而過

我的腳的運動，不受我的控制

它與車廂密切，不可脫離

悠長的矛盾，時間沒有讓茫然失措的我

安穩地停下來

賀蘭山

人生有許多東西

都像正午日光下馬的影子

細節就像馬影邊緣

馬的鬃毛的影子

它們細碎、雜亂，在地上飄蕩

并且不真實

我已經穿過賀蘭山

它清晰但是虛無，我仿佛沒有

遇到過它

“我已被碎石攪拌” (一個戰地記春)

他懸掛在樹上

——不，只是一條胳膊懸掛在那兒

筆桿上的汗和鮮血

如果這枝圓珠筆還存在的話

一長串零亂的膠卷，大白于陽光的面前

就要被風和硝煙卷走，如果不是被一塊碎石壓住

其實到處都是碎石

——“我已被碎石攪拌”，如果他還活著

肯定會有這樣幽默、俏皮

我沒有松開，一直都抱得很緊

我沒有松開，一直都抱得很緊

我是說云的影子

從我身上疾速地掠過

但死亡還沒有到來，它比云塊更加潔白和溫和

生活卻一直呆在我身后

我即使扭過頭去，也看不到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