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棄
把該搬的都搬走吧,下一句
你該知道是什么了。
兒子把塑料花插在水池里
盼望春天,一幅被裁剪下來的畫
要被粘貼到另一個地方
車輪轉動,他低著頭
沿途灑下前半生的積水
烏云翻卷,蜀道刻在腳板上
他是自私的,孤身一人
在一紙合約里簽下了整座冰山
從混淆中撤離是困難的——致某君
遠處的雪都融化了
離我近些的還沒有
它們被陰影遮住
短時間內還融化不了
踩在雪上的腳步是
千篇一律地“咯吱咯吱”聲
這使我不能從中認出你
有人在掃雪,他已經
受夠了深埋于人群的痛苦
我也在掃雪,只為努力
從洶涌的人群中辨認出你
即景
樹葉上的雨雪結冰
風吹動它,像鎧甲抖動
打雪仗的孩子們忽略了它
他們靈巧得像小山雀
也有做雪人的,他們堅持
讓水站了起來
還原
這些低語,迅速凝固
荒唐的邏輯和法則在造雪
晚上,我回到身體
裹上厚厚羽絨服抵抗誦經聲
道路結冰,鏡子一樣
我還要抵抗倒影,這多么艱難
你知道,我還卡在那截路上
等待著雪還原為水,你想的卻是
將水還原為雪,這些糾纏的
波紋扭曲著,停在那里
我停在那里,獨自衰老
物有所值
在菜市場,每次你都欲言又止
一雙雙遞過蔬菜的手是紅的
“一張十元紙幣能購得幾兩風雪?”
蔬菜們干凈明亮,面面相覷
你突然意識到我們霸占它們的話語權
已經很久,現在是該交還的時候了
“物有所值”,在一堆咸魚面前
你把這句話交還給它們,歡娛的美學
多么強大,幾條魚抖掉身上的薄雪
要求你再次把它帶到生活的水火之中
在青林寺或不在青林寺
我比雪晚一些抵達
進入青林寺首先
要進入到一場雪中
我是人群中的早起者
一行遺留和消失的腳印
見證了這些,也見證了
雪仍在身后落下
鳥群在樹枝上落下
我在早課的經聲里落下
蠶食
大象走了,犀牛走了
毛毛蟲走了,螞蟻走了
前二者去了非洲
后二者深入巢穴
禿鷲沒有走,它可以
在不同的面孔里抵達兩次
餐桌上的野味只剩下顴骨
非州的顴骨。兒童的。明晃晃地
隨著胃液蠕動
把一個詞帶到雪中
把一個詞帶到雪中
把一個詞像拔蘿卜那樣
拔起來,不拖泥帶水
不藕斷絲連
我終于可以亳不費力地
敲斷身體的根須
像扛著一個大蘿卜一樣
把一個詞扔到雪中
如果有人路過把它撿回去
那也不關我的事,因為
我并沒有打算把它交給任何人
緩慢
必需承認,這些異邦的游民
還要在詩歌與愛中再活一次
事實上,什么都不能改變命運
生活仍然一頁頁被它吃掉
只有溫熱的紙張記下了我們
綿延于彼此內心的馬蹄聲
夜晚有多大,黑暗有多深
在生活的淤泥里,我們
藤蔓一樣擁抱著。語言的刷子
不能拂去臉上的塵垢,但
已使我有足夠的耐心愛上衰老
五年或者……
五年,一切都在改變
時光在暗處卷刃,我
不能把這些混同于其它
身邊有人絕塵而去,也有人
呼嘯而來,若有若無地輪回
被我們若有若無地經歷著
五年,生活開始粗糙
鏡子里,草一年比一年深
疼痛越來越模糊,而
悲傷是明晃晃的,像
裸露的、被雨水沖出的草木的根
五年,在這棵樹上,我們群居
作為各自的對稱者,我們承受著
相同的流水從身體穿過,像
圈住身體的舊衣服,我剪下
其中一部分,用以包裹
我們之間彼此饋贈的琥珀
堅持
低沉的光線里,有鴿子在
對面的矮墻上移動,一付船骸
被孩子們拆掉,拿在手中揮舞
大地多么遼闊,海水之鹽
在臉上吹拂、凝結。生命有時輝煌
有時擱淺。我在沿街的路旁小憩
兩個乞丐也在我一左一右坐了下來
向上望去,天空好像一只
奇怪的漏斗,淤積著洶涌的人群
秋天了,干燥的空氣時時傳來
事物折斷清脆的“噼叭”聲
萬物都在漸漸顯形,江灘水落石出
而河流緩緩推進,向著它的方向
想給自己打個電話
想給自己打個電話,說說
身邊的塵土
這些塵土被很多個我和你
揚了起來,我熟視無睹
卻無法穿越
手中的數字也不能,我
一次次摩挲著它們
直到它們變得柔軟、溫暖
陷入晚涼的秋風里
這個時候,你應該身著披風
看著窗外陌生的夜色
語言的種子多么像
落地無根的雨水,貫穿生死
現在,它緩慢地流淌著
在你我的欲念之間平行地滑動
茉莉
言語中,她忽然說到茉莉
我知道,她是想在冗長的夜晚
為我送來迷人的香氣和美
這些時光中暗暗打結的美
被我反復撫摸,但我
不能向一朵花說出時光的秘密
有人在花上俯身,流水
拓印出了他的身影,在另一個地方
一個人的花房里
我們相互對視,不敢靠近
我們說:茉莉,茉莉。
天空低垂,云層摁住臂膀
無法回避的虛弱與美啊
白色的花蕾顫動,在微涼中
綻放出時光中那段空白的旅程
在彼此的場景里,我們都是
被他們稱為的那種流離失所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