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9年,一位到廣州游歷的香港學者無意中看到這樣一些細節,并因此而引起了憂慮:在他入住的國營酒店里,兩個女工每天都在幾百平方米大小的地上掃樹葉,這似乎就是她們的全職工作;同時,修補墻上的一個小洞需要三個人,一個人拿著一盤灰泥,另一個人將灰泥往洞里涂,第三個人則在旁指著那個洞;早餐的供應只有一個小時,但在半小時之后,已經沒有人工作,20多個年輕的女服務員聚在餐廳一角任意閑聊。
由于“人人都是主人,人人卻不負責”,效率低下一直是困擾中國國有企業的難題。為了激活樹大根深的國有企業,擴大自主權成為人們最先想到的“藥方”。1979年5月,國務院宣布,首都鋼鐵公司、天津自行車廠、上海柴油機廠等8家大型國企率先進行擴大企業自主權的試驗。7月,“擴大國營工業企業經營管理自主權”、“實行利潤留成”、“開征固定資產稅”、“提高折舊率和改進折舊費使用辦法”、“實行流動資金全額信貸”等5個文件一并發布。種種跡象表明,一場振興國有企業的漫漫征途開始了。無數經濟學家將為此絞盡腦汁,直到很多年后,他們才發現“產權問題”是一切問題的關鍵所在,而令他們更沒有想到的是,30年后隨著中國經濟實力的崛起,處于壟斷地位的大型國有企業終于迎來了自己的春天,紛紛成了中國最賺錢的公司。
很快,一場圍繞首鋼改革的風波撲面而來。在自主權下放之前,這家工廠雖然管轄著20萬職工,但廠長只能有權改造一個廁所。為了爭奪自主權,首鋼首先提出了承包制,即“包死基數,確保上繳,超包全留,欠收自負”,在一個商品極端短缺的年代,壟斷性的重工行業由于效率的提高快速增長幾乎是一種必然。隨著首鋼越來越有錢,有關部門對它的利潤索取也越來越大,雙方矛盾在1986年終于激化,這年12月,北京市財政局下達通知,要求首鋼補繳1.0899億元的利潤,首鋼拒不執行,廠長干脆給國務院和鄧小平寫信,信內稱,“如果讓我們繳出1億元,正在施工的技術改造工程、住宅和福利設施工程只能立即停下來,職工按原包干和掛鉤辦法已拿到的工資獎金一部分要退回來,而且12月份職工的工資也無法支付。”行文至此,已頗有要挾之意。一個月后,鄧小平的批示下來了:首鋼的承包辦法一切不變。
首鋼風波其實是國有資本集團內部兩個不同利益群體的一次拉鋸和爭斗,這樣的爭斗在幾乎所有的國有企業中都曾出現。但人們很快發現,盡管承包制起到了一定作用,但如果沒有利益分配上的明確界定,即便企業的生產積極性被暫時釋放出來,與上級行政主管部門的矛盾也無法緩解。同時,由于缺乏預算的約束力,企業的投資沖動會盲目膨脹,基礎建設和計劃外的項目大到難以控制的地步,就是因為沒有人需要對投資的后果負責,先把蛋糕做大,分了再說,至于如何收拾攤子,那是“國家的事情”。
在圍繞國有企業的改革爭論中,有人提出了“籠子與鳥”的理論。大意是說,企業是一只鳥,不能老是綁著它的翅膀,要讓它自由地飛,但是,國有經濟體系是一個大籠子,鳥再怎么飛,也不應該飛出這個籠子。這種觀點最終占據了上風,“籠子與鳥”理論統治了未來整個20世紀80年代的企業改革思路,國有企業的改革也成為一場“籠子里的變革”。
國有企業改革進退維谷的景象,將一直持續到1998年前后,在20年的時間里,由于一直不敢面對敏感的產權變革,國企活力始終無法喚醒。相映成趣的是,在體制之外,一股草莽的民間力量開始隆隆興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