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資質有媸妍美丑之分,有聰明和愚魯。月明之夜攬鏡自照,無人之際躬身自省,人們也許會問問自己:我之為我,是怎么成了今天這個樣子的?于是你就想起昨天。昨天的你,昨天你經歷的事。因為這樣那樣的原因,你走過昨天,成了今天這副模樣。”
翻開20世紀90年代的畫卷,忽然想起了北里先生為《世紀檔案》所作的這篇序言。90年代是記憶和現實水乳交融的年代,當我們敘述90年代以來的歷史時,我們覺得最大的慶幸也許是,歷史終于有機會在我們面前顯現出比較正常和純粹的形態。當我們踏上“人民記憶”的新征程時,我們心中回蕩的是80年代中期由劉索拉作詞的一首歌曲:
我想最后向你告別,
我想最后轉過頭說再見,
忽然一段熟悉旋律,
在我耳邊時隱時現。
1990年的人們都記得,在這一年,神州大地異乎尋常地掀起了毛澤東熱和紅太陽熱。
歌頌毛澤東的《紅太陽》錄音帶在各個大城市里賣火了,一個月賣了100萬盒,開創了中國內地歌曲磁帶銷售的新紀錄。《紅太陽》喚起了大家的懷舊情緒,很多上了年歲的人不僅是懷念毛澤東,更多的是懷念自己的青春歲月。
形形色色的毛澤東頭像走出千家萬戶,重新擺在商店的柜臺上,掛在出租車內。大家把毛澤東頭像作為一種新的吉祥物。
1990年元旦剛過,北京《大學生》雜志召開的小型會議上,北京大學熟讀毛澤東詩詞的一個研究生辛鳴,成了中心人物。有人問他:“你怎么看正在興起的毛澤東熱?”他用了一句毛澤東的詩作答:“今日歡呼孫大圣,只緣妖霧又重來。”又有人問:“你怎么看東歐正在發生的逆轉?”他又用毛詩回答:“梅花歡喜漫天雪,凍死蒼蠅未足奇。”不久后,辛鳴寫了一本書:《發現毛澤東》。
這一現象在文化學者那里有著各種各樣的解釋和說法。但在更多的人眼里,這預示著一種歷史觀的回歸,人們贊美毛澤東,追思毛澤東時代的平均主義和清廉,并不代表人們當真想要回到毛澤東時代。它只是表明了一種情感,一種經過改革開放價值震蕩之后重新體驗被冷落的本土歷史的情感。在1990年,中國人經歷了精神解放之后的繁榮場面之后,進入了一個更加務實的歷史階段。雖然外部世界增添了新的沖擊,開放的中國也遭遇了某種封鎖,但從另一個角度看,這一切使得進入90年代的中國人的情感變得更加內斂,令他們以更深厚的態度看待本土歷史。有人這樣說:沒有一個人會慶幸在苦難和匱乏的日子里做一個中國人,但是,既然這段苦難和晦氣的歷史是你以及你的父輩的一部分,那么,你就沒有資格宣稱已經“超越”了這種歷史和民族形態。中國人之所以依舊是中國人,沒有因為同世界發生了前所未有的交流而“涅”,也是基于這個前提。
90年代之初形成的歷史熱,一直持續到現在。對于絕大多數中國人來說,經過探索和爭論,歷史評價的鐘擺漸漸地開始回歸原位。90年代形成的趨勢是:中國人彼此的認同感日漸濃厚。90年代以來,世界格局發生了重大的變化,但唯獨中國并未像有人希望的那樣加入這種乾坤改變的大跳躍。相反,中國人變得更加沉穩和關注自身,關注本土和現世的價值,一個重要的跡象就是:我們所理解的“解放”,已經從偏重于觀念而轉化為偏重于物質。雖然中國人的生活沒有擺脫“跟著感覺走”的痕跡,甚至,商品經濟的沖擊某種程度上加重了某些人的迷信心理,但總的來看,命運的不可捉摸對大多中國人已成為歷史。
80年代的思想解放給中國人民帶來了前所未有的福祉。
90年代開始的追求又逐漸消除著人們因價值震蕩而產生的失落和乖誤。
正如我們看到的,新的年代雖然也產生了許多新的問題,但中國社會進入了一個從未有過的良性運轉,也產生了巨大的吸納能力。(摘自《人民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