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部由無數個故事組成、充滿歧義,從而意蘊深長的小說。
此前,我對約翰·歐文并無了解。只是知道,他是好萊塢青睞的金牌編劇人,曾經以《蘋果酒屋的法則》于1999年拿下奧斯卡改編劇本獎,是9年來第一位獲得此獎項的作家。一個作家能夠把故事說得引人入勝、獲得大銀幕下挑剔的觀眾認可,這并非易事。在拆解深度模式的通俗敘事和贏得文學聲譽的炫技式寫作中,一個關心抽象觀念世界的作家如何能夠把他的關切放進通俗故事當中?
當我看到約翰·歐文的小說《蓋普眼中的世界》時,被封面上蹲伏的一只形象丑陋的青蛙嚇了一跳,我幾乎以為這是一部關于一只叫“蓋普”的青蛙的幻想故事,王子變青蛙,童話給了我這樣的猜想。好奇心撲面而來,翻開書,打開到目錄頁,想看到和青蛙有關的線索。但是,沒有想到,故事極其平淡地從一家叫“濟慈”的醫院開始,沒有青蛙,也沒有王子,只有一個20世紀40年代早期正在尋找自我認同的中產階級姑娘珍妮·費爾茲。女護士珍妮·費爾茲完全可以過著衣食無憂、優游度日的中產階級生活,但是她對兩性關系有著奇特的認知,要獨立要工作。對于中產階級遵循日常婚姻陳規的兩性關系,珍妮·費爾茲有一種深刻的煩膩,覺得那不過是婚姻市場上錢和性的等值交換,而女性身體不過是待價而沽、沒有任何自主性的母牛。她要反抗這種生活,并且付諸行動,駭人聽聞地和一個大腦死亡的傷兵非婚生子,孩子叫“T·S·蓋普”。
原來,“蓋普”并不是一只青蛙的名字。那么,青蛙和這個小說有什么關系?
約翰·歐文是擅長講故事的老手,珍妮·費爾茲的奇特生子充滿奇詭的戲劇效果。在上個世紀40年代,保守的中產階級生活觀念風頭正盛,珍妮·費爾茲的行為選擇無疑使她成為“性的嫌疑犯”。小說似乎要在一個自覺的女權主義者的奇特人生中展開,然而,作家歐文筆鋒一轉,開始沿著奇特孩子蓋普的世界構建起故事。作家歐文和成長為作家的小說人物蓋普都說,他們的主要關切并不在于要講述一個向傳統男權社會宣戰的女權主義者的故事,也不是想講述由“淫欲”構成的強奸案或婚外戀的故事。他們并不想簡單化地界定由男女兩性關系構成的世界。世界,遠比對抗和拒絕要復雜得多。
對人與世界關系的思考,這一具有哲學意味的問題一直貫穿于蓋普的成長和生存感受之中:和媽媽珍妮·費爾茲的關系,和童年成長的史迪林學校的關系,對作家夢想的自我確認,性的發動,和妻子海倫的關系,以及和孩子的關系。在一系列以人名為標題構成的章節中,通過形形色色的人際關系,作家歐文不斷構建起作為作家的小說人物“蓋普眼中的世界”。這個世界像一條被泥淖堵塞的混沌河流,岸邊充斥著被人用過的安全套和其他垃圾。在蓋普看來,這個世界充斥著“欲望”:既驅動著愛,也驅動著暴力。出軌、強奸、婚外戀以及由此帶來的種種后果都在欲望的驅使下出現:在一個貌似熟悉的世界,其實我們并不安全。
在這個沖動而極端的世界里,小說人物作家蓋普如何保持平衡,才能夠為家人提供安全的保證?他和作家歐文以極端想象力構想著生活的無數可能,“伏流蛙”則成為這一切可能的象征,隱伏在我們熟悉的世界之下,我們必須注意它。
這是一塊危險警告牌:危險,小心伏流洼!
可是,我們沒聽清或者根本不清楚什么叫“伏流洼”。我們以為作家說的是“伏流蛙”,即有的時候,蹲伏在波浪之下、河流中的青蛙——它危險,會咬人,甚至會把人拖下水。于是,無知的我們驚恐地站在河邊,對河水和伏流蛙充滿恐懼和仇恨。我們希望避開它、撕碎它。但是,我們如何能夠抵抗或者控制我們內心的欲望?
這是一部關于愛和危險的小說,而要治愈世界的殘缺,我們還要憑借彼此間的愛開始。為了所愛的人,我們必須對此有所意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