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鄭教練

俺村體育事業的起根發苗，得從老鄭教練說起。

六十年代初，俺在村小上學。說是個學校，不過是兩間破廟而已，房頂能看見星星，屋檐、屋架、老瓦外是麻雀常出常入之地，至于桌凳，要靠學生從家里搬來。高凳子、低桌子參差不齊。那時候國家正困難，學校能堅持辦下來就已經不錯了。

唯獨，教室后邊的小庭院，是孩子們的樂園。上級要求學校實行“勞衛制”達標，曾在私塾執教多年的老先生，在萬般無奈的情況下，借來木工鋸子，把庭院中僅有的一棵絨線花樹的頭鋸了，只留一個樹杈，然后拾了一個農戶丟棄了的沒底草籠，掛在枝杈上，又令學生回家，用破布、棉花做一個棉球。每到上體育課時，老師在離樹三米之外，用白粉筆劃一條直線，命令班主席帶領大家，依次序，把棉球擲入沒底的草籠中，這是俺入學后的第一次體育課，也是唯一的一個活動項目。

時隔不久，村上來了工作組，由一位軍人出身的老鄭分管文體，自然學校也成了老鄭常來常往的地方。有一次，遇上了我們又上體育課。老鄭來到庭院中，用廢紙卷了個“喇叭”叼在嘴上，濃眉緊鎖，一支接一支地抽煙，一直默默地在庭院觀看體育課結束。放學后，老鄭去村支書家了。走進村支書家大院，便聽老鄭嗓門又大又響地問村支書：

“支書，村小庭院掛草籠的那是個啥東西？”

“是學校自制的籃球桿兒?！敝f。

“試問，你看見那樣的籃球桿，心里啥感受？”

“咱村上窮呀！”支書又說。

“窮？我看村上埋人，咋還用的是三寸厚的木板哩？”

支書沒話說了。

老鄭邊走邊說：“晚上收了工，把幾個小隊長全給我招來開會。”

老鄭邊走邊一個人嘟囔：“給你娃娃辦好事哩，又不是給我娃娃辦好事哩！”他的情緒非常激動。

晚上，村干部召集齊了，老鄭直人快語：“今晚請大家來，想商量把村小的體育設施改善一下，大家都發表一下意見?！倍自诘厣系拇甯刹慷及杨^埋在褲襠里，無一人吱聲。

老鄭有些火了：

“既然大家不發言，說明同意我的意見，四個小隊長，一人一個碗口粗的樹，尺寸要求一丈高。支書、大隊長負責兩塊籃板的木料，兩個籃環由我老鄭出錢，我已與鄉街道上的鐵匠聯系好了，散會。”

大家都怏怏不樂地離開，老鄭生氣至極，竟破了口：“媽的，給你娃耍哩，還是給我娃耍哩？明天早飯之前，把材料交不齊，你這干部就玩去吧！老子打老美，也沒有過這樣婆婆媽媽的事?！?/p>

干部們從家里按時把材料送到學校，老鄭也派人從鐵匠那里把籃環取了回來，各隊派了木匠，拉鋸解板的，打鉚竅的，刨光的，七八個木工，一晌時間，兩個木制欄桿制造成功了。全村老少都涌到學校庭院看熱鬧，也紛紛請老鄭晚上去他家吃飯，說老鄭是個活神仙，給村里辦了天大的好事。

欄桿制好了，由于庭院太小，場地發生了問題，老鄭又給學校鄰居的住戶做工作，把住戶先搬到村上的閑庫房里住，日后村上幫助另建新房。全村老少，在老鄭的鼓舞下，都扛上家什到學校義務勞動，學生也停課一天，放墻的放墻，拆磚的拆磚，溜瓦的溜瓦，百十人的隊伍，在一天之內，把住戶房搬了家，把一個新籃球場整治得地平如鏡。兩個籃框豎起來，老鄭拿出工資五元，派村上的青年去縣里買回一個新球，小小一件事，竟把一個千人的大村鬧沸騰了。

球場好了，工余飯后，莊稼人都云集籃球場，由于不會打球，常常鬧出笑話，引得場外一片嬉笑。特別是那些大姑娘、小媳婦也想兜兜風，她們并不懂什么打球規則，而是把球逮在手里，從這頭跑到那頭，摔倒了又爬起來，盡管跑得一身臭汗，人們還是樂于此事，小小的籃球，給村上帶來了遮掩不住的生氣。

老鄭在部隊就是團隊的主力，他是最有資格擔當義務教練的人。年底，在老鄭的引導下，俺村的球隊已出脫得相當不錯了。春節，老鄭以村上的名義，向鄰村發出邀請，舉行友誼賽，還真沒人能敵住老鄭教練調教的這支隊伍。在老鄭的感召之下，周圍各村都建立了球隊，籃球比賽成了民間過年的第一項重大事件，成了民間的“奧林匹克”。

鄉村的體育紅火了，來年春上，老鄭期滿回部隊去了，幾十年再沒有老鄭的消息，人們心中的老鄭卻永遠沒有走。

說明：一九六四年，老鄭以縣人武部干部的身份派駐我村，為社教工作隊隊員（現役軍人）。因那時我年齡小，沒有記住老鄭的名字，后來一直未曾謀面，但在鄉中始終留有老鄭的口碑。老人家若健在，可能已有接近九十的高齡，他要是知道2008年奧運會在北京舉辦，一定會很興奮的呀！

祝好人一生平安！

責任編輯 高 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