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聽說在雙臺河的入海口處,每當海潮退去之后,會出現一片奇異的景觀——紅海灘。只是很長一段時間,我并沒有去理會。印象的底版中,它似乎只是近于夕陽之中的楓林,抑或是經霜之后的西山紅葉吧。然而幾年前,當我真的與紅海灘晤面時才如夢方醒——湛藍湛藍的天幕之下,那片坦蕩無垠的玫瑰紅,紅得那么嬌艷,那么剔透,那么晶瑩,那么珠光閃爍。放眼望去,那紅還無休止地向著天邊和大海延伸著。這生命之血的紅啊,紅出一種燃燒之美,青春之美,生命之美,寧靜之美。剎那間,說不清我的心是收縮了還是放開了,我仿佛變得很小很小,像是變成了海灘之中那片嫣紅之中的一個點;又仿佛變得很大很大,大到張開雙臂就可將茫茫的紅海灘擁抱。
自從去了一次紅海灘,冥冥之中似乎總有一種聲音在耳畔滾動,它從遙遠的天邊注入我的靈魂深處——這是來自大自然的聲息,是天籟之聲?還是紅海灘的呼喚?
我曾向搞海洋科研的專家咨詢過紅海灘的成因,諳知了那是在海灘上大面積生長的一種植物,叫堿蓬草,經過含有大量鹽分的海水日復一日的浸泡,才逐漸變紅的。在其他一些含堿量較大的地方,也零星生長有這種植物,只是沒有形成這樣大的規模又沒有海潮浸泡的機遇,便沒有形成這樣的景觀。我也曾仔細地觀察過這種纖細的小草,它的根扎得并不很深,但須根極多,密密麻麻地緊緊抓住海灘的泥土,這樣,大海無論是驚濤裂岸還是輕柔地摩挲,它都會緊貼在那里,待海潮退去后,繼續從容嫻靜地顯露著自己的嫣紅。我還知道了這種植物既可食用,又可藥用,二十世紀六十年代國家經濟困難時期,這堿蓬草不知拯救過多少人的性命呢!
從此,我不再留連那夕陽下的楓林,也疏淡了那西山的紅葉,每有機會,便到海邊,凝望那一望無際的玫瑰紅。經人指點我還驚喜地發現,不僅僅在水陸邊緣有這誘人的景觀,乘船出海,在雙臺河口與渤海灣間的潮間帶上,也有大面積的嫣紅。在那望不到盡頭的嫣紅之中,常有一條條纖細的小溝,泛著波光汩汩流淌,恰似少女臉上的兩道娥眉,烘托出整個臉部俊美的輪廓。這一望無際的空曠之中沒有花香,沒有鳥語,只有點綴其間的簇簇蘆葦,在秋風之中訴說著它們蒼涼的嫵媚,就連不時掠空飛過的鷗鳥也是靜靜的不出聲響。極遠處的海面,有三三兩兩的帆影緩緩駛過。與紅海灘對峙的是海浪,它們噴著泡沫,綻放著朵朵銀花。這一切,活脫脫是天神地母揀盡了人間自然坦蕩的情愫鋪排而成,鐘靈毓秀,風物絕頂。靜靜地站在它的面前,做作、矯揉、壓力、限制和虛榮都會化為烏有,人變得更有生氣與活力,人,更像一個人了。
感謝博大精深的大海。億萬斯年,大海創造了無數奇跡,就連人類也是從大海中走來。大海是歷史的化身,力量的象征,是美的創造者。面對碧沉沉的大海和橫無際涯的紅海灘,我陡生負疚之感。在煩躁的城市喧囂和高樓林立的“人化自然”中,紅海灘啊,你給了多少人以千金難買的心靈撫慰!我們該給你怎樣的回報呢?
在熙熙利來、攘攘利去的世界里,也會有人對你無所用心,他們對寧靜之美、自然之美不屑一顧是因為他們早已喪失了精神家園。他們另有所“醉”,誠如郭小川在詩中寫到的那些“財主”和“衙役”們,追風逐潮、追名逐利的黑心人是永遠也不會享有這份自然坦蕩的心境的。
由此,我想起了晉代詩人陶淵明的詩:“結廬在人境,而無車馬喧。問君何能爾,心遠地自偏。”是啊,在這個世界之上,在人的一生中,會遇到許許多多的境界,而所有的境界都是需要人用心靈去默默地體驗,才會得到的。
鮮活靈動的綠化石
渤海遼東灣雙臺河口濕地保護區有一片鮮活靈動的水域,當地人叫她“干魚溝”。名字雖然有些俗氣,但那景觀卻讓人心悸:蒼茫浩渺、橫無際涯的葦海,纖纖秀葦織成的橢圓形綠島,綢緞式的水面漾著的輕舟,活脫脫是一幅幽邃寧靜的水墨畫。更可貴的是,這幅水墨畫千百年來在地球上已成定格,成為了一片鮮活靈動的綠化石。
去年夏秋之交,我曾陪同省內的十幾位才子、才女們到此一游。在“干魚溝”岸邊,我們分別搭乘兩艘汽艇,向葦海深處駛去。幾分鐘后,眼前便豁然開朗起來。頭頂,藍天晴朗明凈地伸展著。藍天下,那成熟的蘆葦織成了翠綠的屏障,坦蕩無垠,纖塵不染。一泓盈盈綠水連著青翠的葦岸,葦岸那邊又是綠水盈盈。天光水色,云風翠微之中,那無盡的綠,那幽邃的美,不由使人性靈沉醉,融入詩情畫意之中。汽艇輕捷地滑行在平靜如鏡的水面,蜿蜒行駛在簇簇蘆葦組合成的綠島中間。忽然,眼前的蘆蕩中,“撲棱”一聲飛出一只大鳥,徑直沖向云天,緊接著,周圍的葦海中數不清的鳥齊聲鳴叫著騰空而起,飛向天空。那眾多的鳥形態各異,大小不一,密密麻麻地遮住了半爿天。聽鳥的叫聲,有的悠長,有的短促,有的婉轉,有的粗獷,但這些鳴叫聲渾然一體,聽起來竟似一曲優美的和弦,在空谷中回蕩。剎那間,我和朋友們被這情景驚呆了,接著,不知是哪位女高音帶頭喊叫起來,以其清脆甜美的音色加入了群鳥的和弦。繼之,兩艘汽艇上的所有人都情不自禁地喊叫起來。“噢,噢,噢……”盡管是無標題音樂,但這喊叫聲和著群鳥的鳴唱,應當是人性與自然的奇巧呼應,是超然出塵的宣泄和追求。古人羽化而仙或許就是這種感覺吧。幾分鐘過后,天空又恢復了明凈,汽艇在晶瑩透澈的世界中,繼續輕捷地滑行著。而我的那些男女文友們都緘口陷入了沉思,興奮的狂潮過后,大家似乎都顯得有些失落。
“那些鳥都飛到哪去了,它們還會回來嗎?”一位才女附在我的耳邊,悲悲切切地向我發問。其實,這也是我當時正在思考的問題。憑著在毗鄰大蘆蕩的這座城市十多年來積累的見聞,我熟知這片濕地保護區之中,單是蘆葦的面積就愈百萬畝,屬地球上現存面積最大的蘆蕩。在這片神秘的大蘆蕩中,棲息的鳥類達二百五十多種,其中屬國家一類保護和瀕危物種的就有黑嘴鷗、丹頂鶴、白天鵝等十多種。有關專家還曾告訴我,這些鳥遷徙能力強,但心理承受能力差,在多次受到驚嚇后它們便會另覓新巢的。“這些鳥會不會由于汽艇轟響帶來的驚嚇而一去不歸呢?”我苦苦地思索著……
從“干魚溝”返回后的那些日子,心里總有種深深的自責。現代科技的發達有時也會弄巧成拙,乘汽艇游“干魚溝”就是典型的一例。那嘟嘟的聲響,不啻是在“干魚溝”這塊鮮活靈動的綠化石上劃了一道裂口,傷害了那里寧靜的情韻,驚飛蘆蕩中的群鳥,發動機的運轉或許還會污染潔凈的水質。真后悔當初選用了汽艇來做交通工具!下次再游“干魚溝”一定要改用劃槳的小船,想那咿呀的櫓聲也許能為世間萬物增添幾分情致呢。
轉眼又是陽春三月,鶯飛草長,嫩柳舒黃,繁茂豐盈的夏季也將如期而至。一年前,對“干魚溝”的驚擾至今還讓我心存隱痛。“干魚溝”,你那處女之身受到那次驚擾,還會有往日的寧靜與清純嗎?
責任編輯 牛健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