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在前面
端午佳節,我和我的朋友特地帶上端午節的特殊禮物,趕到位于彭州白鹿鎮的法國教堂,去看望那里。看見教堂廢墟那一刻,我的心都碎了。
我坐在那里呆呆地凝視著眼前的一切,時間和空間都似乎凝固了,大腦一片空白。沿途上也看到了一處又一處近乎慘烈的廢墟,也做好了足夠的心理準備。可是當我懷著一種說不出的心理來到這里,看到這一切時,仍舊有些不可思議。
帳篷前是那塊國家文物重點保護單位的牌子,這塊牌匾兩年前才立起來。可……
在中華人民共和國國務院所立的全國重點文物保護單位牌匾的背面,我看到了這樣的文字——
時代:清代
位置:彭州市白鹿鎮回水村
簡介:該院始建于清光緒三十四年(1908年),由法國天主教傳教士駱書雅、伯歷山共同設計興建,分為上書院和下書院,是成都市教區培養天主教傳教士的神哲學院。該院坐西朝東,磚木結構,兩樓一底,四合院布局,懸山式屋頂,分為前廳、后廳、耳房。該建筑雄偉,規模宏大,結構嚴謹,風格獨特,實屬近現代中西結合的典型建筑。
保護范圍:其保護范圍為該院的占地面積,建筑控制地帶為領報修院外墻外20米為界。
屹立百年,離成都市不足百公里外的法國教堂——領報修院,在“5·12”大地震中轟然倒塌。與之一齊倒塌的,還有那座百年的“中法橋”和已經成為學校的“下書院”。據悉,是時有12對新人在此拍攝異國情調的新婚照。2008年5月12日14:28時,只聽得大地咆哮,一陣云遮霧罩過后,人們還沒回頭神來,這幢經典之作便灰飛煙滅。這是汶川大地震毀掉的又一人間杰作。
我在心底深處詰問,從這里走出那么多上帝派來的神職人員,他們都是博愛這個世界的,為什么上帝也無情地毀掉它們?
《圣經》明明白白地寫著——“上帝造萬物”。“上帝無所不能”。我有些想不通。上帝,你可否給我一個“理由先”?人們都說5月12日14:28那一刻,你打盹了,沒能很好的保護這片本來就多災多難的土地,這是真的么?
我真的不敢相信,我數次瞻仰過的這神圣所在卻成為一片瓦礫。我淚眼望著蒼穹,就這么一瞬之間,天使便成了魔鬼。請問無所不能的上帝,我能想得通么?
我不是基督徒,但我認為能成為一名真正的基督教徒是十分神圣的,因此每出訪一個國家,只要看到那些著名的教堂,我都要在心里頂禮膜拜,認為那是人類智慧的結晶。
一片狼藉的現場里,我看見幾頂綠色的帳篷正靜靜地矗立,一臉稚氣的小戰士在露天的空地上忙碌著清洗蔬菜,這里是他們特殊的營地。帳篷上標明這些軍人是濟南軍區所屬。
今天是中國傳統的端午佳節,我們可以放假自由地外出,度過屬于自己的節日時光,可他們,卻以這樣的方式走進節日。不遠處帳篷里的災民兄弟們,有的集中在一起,統一領取政府發放的被子,有的在臨時支起的灶上把粽子煮進鍋里……山間升騰起裊裊炊煙,綠色的山澗,這是何等祥和的畫面,可現在這畫面被打破了,就像那靜靜矗立100年的上書院,再也不復存在了。
雖然駐地官兵們在清理一些有關東西方建筑的一些元素,可破壞成如此慘狀,是很難修復了。留給我們的,只能是那塊“中華人民共和國國務院所立的全國重點文物保護單位牌匾”,我倒是希望這塊牌匾能永久地立在這深山之中,讓它告訴后人這里曾以擁有過的一切。
正在寫此文的時候,辦公桌又一陣晃動。一會兒電視新聞出現一行字幕——
據國家地震臺網測定,北京時間2008年6月9日15時28分,在四川彭縣(北緯31.4度,東經103.8度)發生5.0級余震。
天大由天。上蒼自有上蒼的道理。上帝的歸上帝,凱撒的歸凱撒。好好活著,或許比什么更重要。
三年前,我曾數次到此膜拜,寫下了一些文字,也拍下了一些照片。只可惜這些均不存在了。只剩下這堆文字。也好。
1
距離彭州市約40公里外的白鹿鎮是一個陳年古鎮,其名頗值得把玩。“白鹿”二字很有詩意,也很有禪意。
今天的白鹿鎮政府里,存有四棵十分茂密的銀杏樹,枝繁葉茂的銀杏“兩男兩女”,十分和諧,每年收獲白果無數。
鎮上的領導說,這,就是當年修道院所在地,站在銀杏處往下看,一眼望去,小河上那座平臥的全石料建成的古橋十分醒目,據說此橋系一位名叫魚霞松的法國人親自設計施工而成,喚名“中法橋”。由于設計科學,建造牢固,歷經數次特大洪水近百年安然無恙。
古橋旁的讀書聲清脆可聞,尋著讀書聲的方向望去,便是白鹿鎮中學,百年前,這兒可是神圣的“下書院”。
下書院沒了,那座法國人建造的“中法橋”還繼續在服務上下求索的莘莘孩童。
過這兩處難得的風景和窄窄的白鹿老街,你千萬不要以為風景就此止步。
再往深處行進,掠過似帶的公路和如黛的青山,僅須前行兩公里地,你便會豁然開朗,然后大叫一聲,那是真正的風景所在。
紅色鑲嵌,白墻藍頂,一排異國風味建筑……眼睛直勾勾地盯著前面的景致,你會不由自主地挪動腳步,漫過遍地黃連,淌過流水小橋,爬過些許漫坡,透過隱秘之境,健步層層梯田……誘你步步深入,氣喘吁吁之際,兩棵端莊秀美的古香樟樹,仙女般婷婷玉立作迎賓狀。腳下的路在悄悄延伸。你會目不轉睛,屏住呼吸,期盼著主角的隆重登場。
此時映入你眼簾的,卻是一道白墻,后面掩映著一絲紅邊圓圓的拱門,拱門上涂鴉著三個黑團,隱約看得出來那本是三個字,可我再努力辨認也是枉然。拱門旁立著一塊石碑,上刻“領報修院”4字,據說她已經成為“四川省文物保護單位”。拱頂上長著茂密的野草,像一位蓬頭垢面的老人,在訴說久遠的異國歷史;又像一本歷經滄桑的《圣經》,不斷昭示著眾多的信徒布道傳經。
看到那野草們和孤獨的拱門,我的心猛然一沉,預知將要發生什么精彩的故事了。
果不出所料,只須稍稍地略走一小步,一長排建筑像列陣一樣,凸現在你的眼前,直刺你眼球:幾多威嚴,幾多神圣,幾多神秘,幾多悲壯……
2
呈幾何圖形,明快而簡潔,大氣而大器,硬硬的青石頭……
半圓形走廊。廊上的道道圓孔。已經毀壞過后的道道傷口處。臺階蕩然無存。青苔替代了當年的地毯,仍可辯出堂皇的影子來。
茂密碧綠的玉米遮住了最佳視角,只能借助風順著枝葉的間隙,勉強窺見隱藏在身后的建筑輪廓。
沿著弧形階梯式步步登高,半圓形前5米開外兩尊粗大的石墩經歲月的風剝雨蝕,仍可見昔日風采。一道斑駁木門嘎然而開,只能想象,這應該是建筑的又一高潮部分。
此時,幾位化了妝的少女們正在走廊處接受攝影師的“擺拍”,古相殘缺與少女融合在一起,真是天作之合,一幅美侖美奐的圖畫。
站在走廊中央,我眼前突然浮現出電影里的經典鏡頭——紅衣黑衣教主們,一手持經書,一手擎十字架,紳士十足風度翩翩。“心曠神怡,龐辱皆忘”之情一定會涌上心巔。
從這里仰望微微起伏的青山,俯視眼前潺潺流徑的小溪,有一種心曠神怡之感。雖然這兒曾經閉塞,我不得不佩服法國人的眼力,這確實是青山環抱,綠水環繞,世外桃源般的風水寶地。
只可惜這上書院的青春年華太短暫,雖然只有幾十年光景,但這里卻培養了遍及整個西南的大批用于布道的神職人員。
青草爬滿了面頰,頭枕著綿綿青山。這樣的大家閨秀,在荒野的玉米地里獨自安享著悠閑,或許只有在這樣的地方,才會體會到那種文明與荒原的美?
看到荒涼之地的絕美建筑,我的心更加荒涼起來。
站在這樣一位世紀老人面前,你不得不嘆服“造物主”的偉大。
3
透過碧綠的玉米桿組成的青紗帳,隱約可見一排壁爐一樣道道西式圓形小拱門,據說那是存放葡萄酒的地窯。
一行長長的拉丁文“SEMINARHJMANNUNTIATIONIS”(即圣母領報修院,簡稱修道院)下面清晰地烙下了“1908”字樣,就像一瓶窯藏的法國威士忌,打上了這樣一個特別的年號,讓后人去品評和贊嘆其偉大。
百年滄桑,滄桑百年。自1895年開工至1908年竣工,上書院歷時14個年頭方建成。據說“領報修院”的來由,出自《圣經》“耶穌為完成天主圣父的旨意。由天神加俾額爾報信于圣母瑪利亞,圣母領報,乃因圣神受孕”的故事。
上書院坐西向東,由正堂、南北耳房和西樓構成。無疑,這是一座集校舍、宿舍、課堂、籃球場、大教堂于一體的四合院建筑物。建筑物分兩層,上層兩排,中間有過道,共60間約10平方米大小的房屋,是為修生單人寢室。下層是教室、辦公室、廚房等。
我為尋圖片上那座氣派的教堂而來,可那美麗的所在卻捉迷藏似的,遲遲難露真容。
也難怪,主角總是隱藏在最隱密處,在有著一連串配角列隊做足了鋪墊之后,她方出場接受檢閱。
經過幾級緩步臺階,穿過厚重的徐徐打開的大門,目光掠過寬闊的平地,眼光徐徐上抬,奇異的建筑便映入眼際。腳步輕輕地慢慢走近,熱血便猛然上涌,置身于其間,你會懷疑你在歐洲的某個教堂前接受洗禮。是的,眼前正是純正的19世紀歐式教堂。
這是一座隱逸百年的圣殿。法式穹頂,雕花扶欄,弧形臺階,圓拱形窗棱,宏偉壯觀。
其實,之前看到的一系列讓人砰然心動的景致,都是這偉岸之物的前奏。或許注定只有在這樣的氛圍和儀式之后,她才會隆重登場。
這應該是設計者精心安排的。我以為。
正如王安石《游褒禪山記》所嘆:“夫夷以近,則游者眾;險以遠,則至者少。而世之奇偉、瑰怪、非常之觀,常在于險遠,而人之所罕至焉,故非有志者,不能至也……”
大教堂高高聳立,像一位發號施令的將軍,獨矗于四合院前方正中央,作為陪襯物整個四合院都以此為中軸散將開來。大理石外衣,厚厚的墻體,呈拉丁十字形建筑后面,還有祭臺、祭房、廂房,彩色玻璃粉飾的窗戶……這一切,無不透出這幢羅馬式與哥特式混合體教堂的高貴與典雅。
4
須仰視才見。贊嘆之余,我只能將文明與偉大嵌在她的桂冠上。
這讓我似乎回到了6年前進入德國科隆大教堂時的情景。那是一個雨后初霽的秋天。隨著悠揚而沉穩的鐘聲響過,我進入科隆大教堂內。里面有數百教徒正在做“彌撒”,室內一派寧靜,天主教神父身披紫色祭衣,手持《圣經》,面對祭臺上方的大十字架,開始了第一場彌撒。他身后聚集的黑壓壓的數百名教徒跪于凳上,雙手合十置身于前的桌板,靜默不語。晚到的信徒踩著細碎的腳步,從旁邊小門涌入。
爾后,眾教徒小聲跟著齊聲唱誦著。他們唱圣歌的聲音是那么單純,歌聲在教堂里輕柔地回旋、上升,讓你感受到靈魂可以超脫肉體的束縛而升華。我聽不懂他們在朗誦著什么,但從每一個人專注的神情上,我看得出他們的虔誠和專一。
我知道,教堂在歐洲的地位無與倫比。歐洲的高速公路上是禁止商業性廣告的,唯一能走上高速公路的,便是教堂的廣告了。距高速公路每一個出口的50公里處,會有教堂廣告告訴你教堂的位置,以方便那些作“彌撒”的信徒們,或祈禱,或懺悔。
在歐洲幾乎所有的城市中,教堂建筑是最高最華麗也最氣派的,你很難看到沒有教堂的城市。
巴黎廣場上的方形尖碑是埃及的祖先作為禮物,萬里長征送過去的。看來,巨石崇拜是人類共通的。彭州白鹿有幸,擁有如此厚重的建筑。
實際上,不止法國人看中彭州這個地方,加拿大也在此辦過學堂。《彭縣志》載,光緒34年(公元1908年),彭縣創辦有蒙養院兩所,其中加拿大基督教會在聯升巷福音堂創辦有崇德幼稚園。“以仁愛精神育人”為其宗旨。
《彭縣志》“大事記”中載——
“民國元年白鹿鄉天主教華人傳教士從廣元引進大白洋芋試種成功,后稱彭縣黃洋芋,先后推廣到成都等13個市縣”。
“民國21年,天主教成都教區在白鹿鄉上書院開辦神哲學院,培養全川神職人員”。
“民國29年8月,彭縣成立伊斯蘭教協會;同年,城關清真寺成立董事會”。
……
5
巴黎外方傳教會是上書院(包括教堂)的主人。修道院院長白歷山(Alex Pecrdin)便成了教堂的老板。
據悉,法國傳教士洪廣化(中文名)參加梵蒂岡第一次大公會議后,于1856年把四川分為成都和重慶兩大教區。1860年便看中了山脈走勢好,地理環境佳的白鹿鄉。有了這樣的決策背景,方能看到今天宏偉的上書院。
且不說浩大工程的材料來自何處,就是要將這些材料運到施工現場,就是一件了不起的事。
白鹿鎮12公里以外,有一場鎮名曰“通濟鎮”。鎮上有一客棧全仿照歐式風格所造,據說是當地一很有聲望的地主所置,專供從山外來的法國人居住,因為他們從彭州根本無法一天抵達白鹿。趕路尚且如此,何況搬運材料乎?直到二十世紀八十年代,這客棧方搗毀。我是再也看不到了。
站在上書院的中央,我不知道在修造這座建筑之時,來了多少設計師和工匠,交通的不便和材質的短缺,是不是工期長達14年的關鍵?
據說在這里求道的修生們,都要參加勞動。這樣龐大的建筑,14年的工期算是快的了。在西方,一座教堂修幾十年上幾百年司空見慣,耗時最長的科隆大教堂花了630多年方修造完工。
建筑的一絲不茍,設計的嚴謹科學,絕不會有“豆腐渣工程”之嫌。我不禁贊嘆,近百年過去了,這里的建筑竟沒結一絲蜘蛛網。
教堂穿著華麗的異國外表,而其桂冠上最耀眼的部分卻是本土的——不可思議的是,牌坊上鑲嵌的大理石完全是從法國運過來的,而當時法國的水運最多只能到達成都。
上世紀40年代,四川省主席劉文輝從成都坐車到彭州,耗時4個多鐘頭。當時白鹿鎮離彭州還有40公里山路。
可想而知,要把這一大批大理石材用人工運到交通極不發達的白鹿,需要多大的勇氣。如果不是一種堅定的信念,是根本難以完成的。從這一點而言,上書院絕不是一件“速成品”。
就像雕琢一塊璞玉,時間和工藝會成為最好的鑒定師。
當地人習慣稱謂的上、下書院和教堂所屬后山山場及大片田地。據《中國近代史問答》載“四川彭縣白鹿鄉天主堂,占有田地一萬畝”。由此可以想見當時的規模和繁榮程度。
上書院空靈的廣場上,我不敢想象,100多年前,在白鹿鎮今天那個叫做回水的小山村,發生了怎樣蕩氣回腸的故事?
我試圖求教于更多的人,拼接起那些歷史的碎片。可這里上了年歲的老人大都搖頭,說他們從小就看著這精美的建筑長大。在這宏大的敘事主題面前,我除了感動只有感慨,除了感慨只有感懷,里面還夾雜著幾絲感傷。
6
追溯起來,圣教入川的歷史已經有近400年的歷史了。明末,法國傳教士利類思和安文思曾經與盤踞在成都的張獻忠是至交好友,并在起義軍中進行傳教活動,只可惜這一切仍未改變張獻忠“剿四川”的暴行。為了獻身“傳教事業”,二人先后卒于中國。
據說,上書院是現存的國內最大保存也最完好的修道院遺址。選址交通不便信息閉塞的白鹿,旨在通過這世外桃源之地,培養神職人員的專注和通神,讓他們心無旁騖地獻身宗教。
我在想,這樣隆重的建筑面前,“普渡眾生”的神職人員進入一種境界,使之精神上找到最完美的歸宿……除此之外,有沒有幾絲炫耀的影子?
難以置信,失去宗教功能的古教堂會是一個什么樣的建筑。可以肯定的是,沒有宗教意義上的古教堂,就只能是一個被歷史拋下的建筑藝術軀殼,你只能感嘆建筑的偉大,而難以想象教堂的本義。這,絕不會有人懷疑。
教堂只是一個建筑物,而人與上帝的對話給它們傾注了無窮的生命力。教堂還在舉行千年延續的彌撒,神父還在接受傳統的懺悔。
從這個層面上講,教堂應該是精神的容器,信仰的寓所。悠揚而宏亮的鐘聲如梵音一般傳達著寧靜致遠的意境。
科隆大教堂歷時632年,是歐洲建筑史上建造時間最漫長的建筑物之一。能為一幢建筑耗時6個世紀,僅此一點不由得讓我油然而生敬意,世界文明史有幾個632年?
思索至此,在上書院前我仿佛看到了一個身影:希拉克——對中國文化情有獨鐘、將杜甫名句“書貴瘦硬方通神”牢記于心的法國總統。他對中國文化的解讀,讓我們汗顏。
應該說,雖然東西文化迥異,信仰也各不相同,教堂文化和廟堂文化優劣得所……誦讀《圣經》的西方世界和誦讀《論語》的東方大地,孕育出的東西方文化產物……內核卻是驚人的一致。
7
在羅馬西北角,從北向南呈長方形地帶處,有一座圣彼得大教堂,這里便是有名的梵蒂岡國。整個國家只有600多人,這個世界上最小的國度里卻挺立起世界上最大的天主教堂,成為10億基督徒精神之所。
聽著嘹亮的鐘聲,沿石階逐次抬升,12根立柱支撐的門廊厚重而堅實,走進圣彼得教堂,恍如面對著一座高山,立刻感受到生靈的渺小。
“世界上沒有人能夠像約翰·保羅二世這樣和這么多的人說過話。”為約翰·保羅二世寫傳記的美國作家喬治·威格爾對《天主教先驅報》這樣總結陳詞。威格爾在他的新書《希望的見證者》中列舉了這樣一組數據:從1978年上任到1998年的20年時間里,教皇保羅二世84次出訪,在意大利教區內達134次,旅行近72萬公里,將近地球到月球距離的3倍。在離開梵蒂岡720天的日子里,他進行過3078次演講。
從剛剛逝去的約翰·保羅二世身上,我似乎看到了遍及世界的傳教士生生不息的影子。
2001年10月24日,梵蒂岡教皇約翰·保羅二世發表一份聲明,希望中國寬恕羅馬天主教在中國所犯的“錯誤”,并希望促成羅馬教廷和北京的關系正常化。
當天的北京舉行了一次紀念傳教士利瑪竇的活動,活動上宣讀了這份聲明。教皇在這份聲明中說:“我對過去這些錯誤深感難過,我感到遺憾,這些過錯令許多人認為羅馬天主教不尊重中國人,使他們感到教會對中國持敵視態度。”
——這是教皇一年中對中國的第二次道歉。
對身體漸衰的約翰·保羅二世而言,與中國建交是生平一大愿望,可一直未能成行。身為10億信徒的宗教領袖的他,對擁有13億人的中國市場不會置之不理的。
新千年之際,中梵剛剛恢復了中斷50年之久的正常交流,但“封圣”事件卻又將正常化的關系向后推了幾步。在“封圣”事件中,約翰·保羅二世宣布120位在中國的殉道者為“圣人”,其中包括87位中國人和23位外籍傳教士。
——這深深觸動了中國人對于殖民時期歷史的傷痛記憶。
《彭縣志》載:“民國38年8月,縣境內天主教中的反革命分子,在白鹿鄉一村組織‘圣母軍主母支團’,次年6月,又在白鹿鄉組織‘兩河口支團’,并勾結國民黨特務、地方反動勢力和女匪趙洪文國等在白鹿鄉策動武裝叛亂。失敗后又于12月以‘圣母祈禱會’名義,在隆豐鄉馬桑壩成立‘馬桑壩圣母軍支團’,妄圖顛覆人民政權。土改中,人民政府依法處理了‘圣母軍’骨干分子,驅逐了披著宗教外衣的帝國主義分子。”
不知道在今天這樣的記載還有沒有,不知道這是政治對宗教的褻瀆,還是宗教成了政治的幌子。有一點可以肯定的是,宗教一旦與政治結上了緣,是注定沒有結果的。
多品文化,少談主義。這事深沉,不說也罷。
8
身在白云間,心隨流水去。夕陽西下,路途尚遠,我得起身了。
臨別前,在白鹿主事的方濟各神父遞給我一張名片,在“十字架”的背面,有一行意境深遠的文字:“我們曾經推心置腹,無所諱言,在人群中走進了上主的圣殿”。問其故,他神色莊重地回答:“這出自于《圣經》第55首第15節,我特別喜歡其中的意境。”
面對這樣的意境,我陡然想起了《和平祈禱》里的道德訓誡——
“上主,請將我塑造成和平的工具/哪里有傷害,讓我傳達寬恕/哪里有仇恨,讓我播種愛德/哪里有疑慮,讓我提供望德/哪里有絕境,讓我帶去喜樂/上主,請賞賜我所夢寐以求的/不是被理解,而是去理解/不是被安慰,而是去安慰/不是被愛,而是去愛。”
從上書院的胎記上,我看到了這樣的文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