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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創生活

2008-12-31 00:00:00
鴨綠江 2008年12期

張艷玲走入邱雨的辦公室,看見邱雨正佇立在窗前。

窗外的小雪飄飄灑灑,幾粒雪花不經意間落在了窗上,遇熱的雪花立刻被融化成水珠,劃出幾道長長的痕跡。

邱雨站在窗前傾聽著雪的聲音,那種劃過玻璃的細小聲音,窸窸窣窣地溜入他的耳中,癢癢地撩撥著他,他心中莫名地漾起一種從未有過的心緒,身體的某個部位便不自覺地膨脹起來。

這種陰雨天氣給空氣帶來某種晦澀,有股濕潤甜膩發霉的味道,他不由自主地聯想到了精液的味道,這種富于生命力的想象,使他忍俊不禁地笑了。他就是這樣一個思維跳躍喜歡浪漫的人。

邱雨聽到或是感覺到了某種聲音或是某個人的存在,他敏捷地調轉過身,驚喜地看到張艷玲正在那里靜靜地注視著他。他立刻叫出了張艷玲的名字,好像這個名字就在他的嘴邊,雖然很少用,可一旦用起來卻是那么輕而易舉。

張艷玲得意地笑了,她的預計與邱雨的表現沒有什么差距,她對邱雨說,你還認得我?

邱雨說,哪能不認得呢,就是忘了我自己,也不能忘了你呀。

張艷玲突然感到邱雨如今很會說話,過去他沒有這樣機靈。她說,我都老了,忘不忘的,讓我有些肉麻了,你現在變得這么敢說話了,不同過去了。

邱雨也感到自己順嘴說的未免唐突,掩飾著說,扯慣了,你還老了?不過二十年嘛,青春期還沒過去呢,正當年,正當年。你現在變得更加漂亮了。

邱雨本想用性感兩個字,話到嘴邊臨時改變了主意,他看出張艷玲并非像他夸獎的那樣漂亮了,體態略顯得豐滿了些,在臉上尤其是眼角處顯而易見的很多皺紋正在蔓延,他嘴上說漂亮不過是以前的印象太深刻的緣故,大學時這一點絕對是他在同學中最值得炫耀的,而現在她已經是別人的妻子。

你就讓我這么站著說話嗎?張艷玲笑道。

邱雨這才意識到兩人還都站著,忙說,這是看見你高興的,快坐,快坐。他將張艷玲讓到沙發,然后自己也挨著張艷玲坐下來。

什么時候來的?邱雨切入主題。

昨天到的。

去哪辦事?

就在這里學你們的自動化控制。

昨天怎么沒過來呢?

我在考慮是否有必要見你?

考慮好了嗎?

好像是考慮成熟了,后來我才發現其實這不需要考慮,來的時候我就已經想見到你了,只是我不想到這里馬上見到你,這與我的自尊有關。

邱雨望了望張艷玲,干澀地笑了幾聲。

問起你的辦公地點,那人還有意糾正我叫你名字時的隨便的口吻,叫你邱處長。我琢磨著見到你是叫你名字好呢,還是叫你邱處長好呢。

琢磨好了嗎?

沒琢磨好,我卻想到另外一個問題了,我琢磨你怎么變得這么實用主義了,不再從事專業,而去搞行政,你一定在打如意算盤。張艷玲用了挖苦的腔調。

邱雨注意到了這點,說話的聲音明顯發軟,哪呀,這才是扯淡呢,都是一些科級干部,叫處長,都是給外人聽的。如今,什么都搭車漲價,官更是發毛了,我來的時候,一共四個科,科長還都是副的,如今倒好,單位翻了下牌,一下子冒出來四十多個科級干部,還成立了十多個處室。

張艷玲看到邱雨認真的態度,便笑了笑,帶出了一種理解的表情,同時她想到在大學時,他說話就用這種有點膽怯的聲音,看起來如今他很少這樣說話了。這種想法一出現,她心里便萌生出一種久違了的暖暖柔柔的情緒來。

邱雨的目光向二十年前他的大學校園一瞥,就看見了如今坐在他身邊的這個叫張艷玲的女孩子,風韻優雅地走進他等待的目光。

畢業分配后,在他們分手的那一天,邱雨將張艷玲送上了火車,實際上也是將自己的初戀送上了單程車。邱雨懷著對未知前途的一種迷茫,對車窗里與他相望的張艷玲機械地揮著手,列車隨著他的揮手逐漸遠去,張艷玲風韻優雅地消失在他的視野中,眼前的一切都被他的淚水浸泡得模糊起來。

一別二十年,那些模糊起來的往事,一時間在邱雨的腦海里全都浮現出來了。

張艷玲對此行的目的是否有結果報有一種懷疑態度。本來這次機會也是偶然,開始單位只說需要派人學習自動化控制,人選里根本就沒有張艷玲,因為她是這方面的專業大學畢業的,可當她聽到了這座邱雨所在的城市時,就生出一種強烈的愿望想見見邱雨。邱雨一直是她在寂聊生活中所能找到的一個精神寄托,女人的怪誕想法總是在瞬間便可以制造出來的。

張艷玲與邱雨是在大學時談戀愛的,作為恢復高考制度后的第一批大學生,同學之間的年齡差異特大,還有很多已婚的學生。張艷玲和邱雨的年齡屬于中流,兩人都剛剛二十多歲,還沒有過戀愛經歷。他們搞對象的起因并不復雜,班級生源結構為他們兩人設計好了一個合理的組合,班里只有他們倆的年齡相仿,在大家眼里,他們理所當然地應該成為幸福的一對,幾個深諳婚姻之道的大哥大姐,兩面一撮合,加上兩人的心有靈犀,也覺得該是那么一種戀愛關系了,就走到一起了。

當時的大學校園絕沒有現在開放,像現在戀愛中的青年男女摟摟抱抱的現象根本就看不到。那時只能是心里保持著熱度,而行動上還是小心謹慎,甭說身體上的接觸了,就是連手也不敢碰一下。兩人很談得來,每次在一起時總有種甜滋滋的感覺,他們就是在這種戀愛中一起走向了畢業。

畢業時服從分配,有困難的同學也可以提出分配要求,當時那些已經結婚的都去找到學校。可那時學校不允許戀愛公開化,他們倆總感到因為這種關系要求分配在一起,很難說出口。兩人商量著,最后只是謹慎地對輔導員說了說。輔導員也沒說行不行,只是用異樣的眼光看著他們倆。倆人覺得像做賊似的,羞得臉紅紅的,最后連說話都結結巴巴,臨了只換來輔導員冷冷的一句,知道了,我反映一下。聽上去似乎是對錯誤的一種認識。分配的結果便可想而知了,棒打一對鴛鴦各東西。

在分配后的一年時間里,他們先是在彼此的思念中度過了一段難挨的日子,而后雙方都忙于調動,分別找各自的領導談起要調往對方單位所在地,而當政的領導是一幫從戰爭年代過來的人,很少講究照顧個人生活,加之兩人又都是剛剛走上工作崗位,調轉的行動就擱淺了,兩人失去了在一起生活的可能性。一切努力最后變成了無望的等待,這種無望的等待還不如從實際出發。于是,一封淺淡的分手信便讓兩人告別了過去的戀情。經過了一段痛苦的掙扎后,各自找到了意中人,結婚生子,組成了兩個不同的家庭。

尹麗興沖沖撞進門來時,正為自己找到一個合理的借口而興奮,當她喜笑顏開地面對邱雨準備說出那個合理的借口時,她看到邱雨身邊坐著一個女人,她竟一時不知所云。從她看到張艷玲的那一刻起,她就預感到一定會有某件與這個女人相關的事情要發生。

張艷玲也敏感地注意到了尹麗的神態變化,她看得出尹麗對她出于女人的戒備,她在猜測這個女人與邱雨的關系。邱雨不動聲色地問,有事嗎,尹麗?

唔……沒事,我只是……看看是否你有事找我。尹麗支支吾吾,用眼角瞟了張艷玲一眼,她感覺出邱雨與這個陌生女人的火熱程度。

邱雨看出尹麗的某層意思,沖著尹麗介紹說,這是張艷玲,我大學時的同學。張艷玲忙站起來,伸出手去。尹麗也伸出手與張艷玲握了一下,說,尹麗,邱處長的手下。

張艷玲是喜歡觀察的那種人,她首先體會到的是握手那一瞬間,尹麗柔軟的小手冷冰冰的,是需要關懷的那種女人的手。從尹麗的長相上看,臉蛋不大,五官長得有特色,屬于討男人喜愛那種女人,但同時張艷玲也想到了這女人的長相是苦相。

正巧,中午吃飯需要人陪著,尹麗,中午我們一起吃吧。邱雨不失時機地說。

我叫上我們屋里的小李子一起去吧。尹麗說。

行。邱雨顯然有些不情愿。

尹麗對張艷玲甜甜地笑過,說,一會兒見。說著,尹麗輕盈地飄出了屋門。

邱雨的目光仍舊在屋門上流連,張艷玲輕微地做出一種無意的動靜,才使得邱雨轉過頭來,他尷尬地笑了笑,挺好的女孩子,是吧,剛剛離婚。

張艷玲聽出邱雨說話的口氣中的沉重,似乎這句話只是為了讓她了解這一點才說出來的。

尹麗大學畢業,分配在邱雨手下工作。當時邱雨還是這個科的副科長,當然了,現在這個所謂的處就是從那時的科翻牌改過來的。

她與張艷玲所了解的邱雨完全不同,當然這不能說明張艷玲不了解邱雨,可她只了解二十年前的邱雨,二十年后的邱雨已是個有豐富社會經驗的成熟男性。在尹麗的心目中,邱雨很會說話,善于表現自己的長處,知識涉獵面極廣,易于和人打交道,尤其重要的一點是,他是容易得到女人的青睞的那種男人。

剛到機關報到時的尹麗還是個活潑可愛的女孩子,把男人與女人之間的事看得神秘而又緊張,她非常愿意與這個頂頭上司在一起聊天,卻不敢與那個老氣橫秋的科長說話,甚至都不敢正眼看他。在她來后不久,那個科長就調離了這個位置,去了他不愿意去的位置上做了副手,據說這樣的調整與他那副面孔有關,理由是他的群眾關系不好。這樣,邱雨被扶成了正職,尹麗成了邱雨名副其實的手下。

那一天中午,吃過午飯的邱雨去了處里的公共辦公室,尹麗正在聚精會神地看書,其他同事都沒在屋。邱雨走到尹麗的身邊,她也沒有察覺到。邱雨從后面便看到尹麗一瀉而下的秀發,柔順地散落在她的肩上,散發出一種獨特的清香,這種清香令他的視覺有些迷離,他甚至覺得自己的手忍不住要伸過去,順著她的頭,一路地捋下來,那種手感細膩溫暖,他夢幻般地沉浸在無盡的遐想中。

尹麗覺察出后面有細微的動靜,她敏感地回過頭來,便看到了邱雨尷尬的表情。

邱雨顯得手足無措,他首先想到的是自己的手,而他意外地發現自己的雙手垂在下方,他慶幸那些只是幻覺,并沒有真正不當的行為。看到尹麗目光中的詫異,他不得不掩飾剛才的慌亂,說,我想知道你在看什么書?

尹麗笑了,笑得萬分動人,她將手中的書翻過來,舉到邱雨的面前,說,是西蒙娜的《怎樣做女人》。

邱雨很驚訝,因為這本書他也看過,但這樣的書絕不是一個初諳人世的女孩子該看的,便說,你怎么看這樣的書?說過后,他又覺得后悔,似乎有種居高臨下的感覺,忙又補充了一句,我是說,這是寫成熟女性的書。當然,這種書我也看過。

尹麗頑皮地對他笑著說,邱處長這樣的男性都想了解女性,難道我這個不成熟的女性就不想成熟起來嗎?

邱雨絕沒想到自己隱秘的心思被一個小女生揭露,覺得有些難為情,說,我不是這個意思……他又覺得沒有解釋的必要,便拉個椅子坐在了尹麗的對面,他突然有了想與尹麗談談這本書的愿望。

邱雨沒有想到他們兩人會那么容易溝通,年齡差異足可以在兩人中間橫出一條不可逾越的鴻溝,可是他們談起話來非常輕松,尤其是這種關于女性的話題,說得更直接一些,是有關性的話題。過后,邱雨還在不斷地感慨現在的大學生的開放程度,同時也想到自己的大學生活,特別是初戀,心中便泛起隱隱的痛楚。

沒有結過婚的女人,與男人的接觸往往只停留在對男人的好感上,并不像婚后生活那么復雜。當時的尹麗就是這樣一個女孩子,還對婚姻抱有許多美妙的幻想,實際上用單純這個詞來形容她當時的情況還算得上準確。

兩個人談過這樣一個敏感的話題后,邱雨心里總是滋潤的,有了一種難以言狀的感覺,觀察尹麗的目光便別有意味,總覺得有了若明若暗的某種關系。

不久,邱雨發現尹麗上下班匆匆忙忙的,他預感到尹麗可能有了男朋友。那一天,邱雨在機關大樓的拐彎處看到尹麗正在走向路邊佇立的一個年輕人,在那個年輕人的身旁還停著一輛豪華型摩托車。尹麗走過去,那個年輕人單腿拄地坐上了車,隨后,尹麗蹁腿跨上了摩托車的后座,緊緊摟著他的后腰。摩托車很快便在邱雨的視線中消失。當時邱雨的心里自覺不自覺地流淌出一股酸楚來。

尹麗和那個在電視臺當文藝部副主任的男友,只交往了半年多的時間,就結婚了。邱雨他們一起參加了他倆的婚禮。看到尹麗滿臉洋溢著幸福,他感到自己很無聊,覺得自己是自作多情。從那以后,再看到尹麗時那種奇特的感受便有些淡薄,可他并不知道,當尹麗與那個稱其為丈夫的人在一起后,糟糕的生活無情地毀滅了她自己對婚姻的美妙幻想。

中午,他們的飯局設在距離邱雨單位不遠的名仕大酒店里,在豪華的酒店包廂里坐著邱雨和張艷玲,還有尹麗和小李子。

這里的老板服務員與邱雨他們非常熟悉,熱情地打著招呼,張艷玲意識到他們經常在這里消費,臉上就不自覺地流露出一種不易察覺的笑意,這種笑卻被邱雨捕捉到了,他問張艷玲,笑什么哪?

張艷玲愣了一下,并沒意識到邱雨提問的意思,說,我笑了嗎?

邱雨感到十分有趣,扭臉尋找其他兩個人的支持,你看她多有意思,剛才坐在那里情不自禁地笑了,還問我們,你們說她笑了嗎?

此時的尹麗正在與小李子開玩笑,很開心的樣子,邱雨問到她時,她認真地對著張艷玲看了看。這樣一看,張艷玲感到自己的秘密昭然若揭,忙掩飾道,我動不動就想笑笑,并不是覺得好笑才笑的。

尹麗聽起來,這話有種欲蓋彌彰的味道,她平素不喜歡這種表述方式的人,如果這樣的話說得直來直去該有多好。她顯然不想給張艷玲留有情面,便坦率地說道,是不是看見我們的邱頭兒,高興得總是想笑,上學時一定有許多美好的回憶吧。

這么一說,張艷玲的臉騰地紅了起來,一時窘迫,但還是勉強笑了笑,她想偷覷邱雨此時的神情是否與她一樣難為情,卻發現邱雨正盯著她,臉上露出得意的微笑,對尹麗頷首,表情中還有了幾分慫恿的成分。

小李子看出了女客人不自然的神情,埋怨了尹麗一句,你也真是的,瞎逗。

尹麗還是那么興高采烈,這沒什么不好,大學同學嘛,回憶一下有什么不好的。我們的同學在一起時,就非常愉快。但也難怪,邱頭與張姐的那個年代,還沒有到“解放區的天,是晴朗的天”的時代,而咱們上學時,已經是走向世界,準備向二十一世紀邁進了。

張艷玲聽了,覺得有道理,說,可不是,我們上學的時候,哪像現在的這些大學生,當時男女生之間,說話還害羞呢,是不是,邱雨?

邱雨未置可否,尹麗搶著搭言道,沒那么嚴重吧,那時候拖家帶口的學生那么多,還能那么害羞?尹麗說完這句話看了看張艷玲,張艷玲難堪地躲避著尹麗投過來的目光,尹麗的目光又掠上邱雨的面頰,邱雨沒有任何逃避,意味深長地迎接著尹麗的目光。尹麗想她已經從邱雨的目光中找到了一個明確的答案。

恰在此時,服務員上菜來了。

那頓午餐消磨了很長的時間,這絕非是飯菜的豐盛讓人的胃口好的緣故,只是邱雨與張艷玲之間的對話太多,話在酒中,情在酒中,難免延長了時間。

本來張艷玲下午還要去聽自動化控制的課程,當她說出這層意思時,邱雨對她說,聽那些干嗎,回去看書也不是看不懂。別去了,難得咱們這么開心。

你們還有工作,別耽誤了你們。張艷玲說。

哪有什么工作,今天陪你就是工作。尹麗快活地說,臉已被酒精的氣息籠罩著,露出鮮艷的顏色。她喝了許多白酒,張艷玲為尹麗的酒量驚嘆不已。

你們這種工作也很好混的,我以為只有我的工作好混哪。張艷玲說。

邱雨開玩笑說,全國山河一片混嘛。他笑了兩聲,讓人看到了他與人和氣的一面。他對小李子說,去打個電話,說我這里有個客人要陪,省得他們不知我們的去向。

小李子拿手機出去打電話。小李子扮演的角色,是現在人們常說的“燈泡”一類的人物,但在張艷玲看來,尹麗與他互相調笑,彼此間沒有什么隱諱,張艷玲更愿接受伙伴這樣的詞。她完全看不出婚姻對尹麗有什么傷害。

小李子的離去為邱雨找到了一個新的話題,他詭譎地對兩人女人笑笑,說,這是調虎離山之計,目的是我獨吞一道菜。

尹麗和張艷玲都莫名其妙起來。邱雨慢吞吞地說,秀色可餐嘛。兩個人都被逗得笑起來,邱雨的口氣中含著酒精的成份。

張艷玲的丈夫張英比她大五歲。當時正值婚姻法的修改,法定結婚年齡減小了好幾歲。張艷玲還未從與邱雨關系完結的苦惱中擺脫出來,就一下子變成了社會大齡女人。

她最終還是有了一次幸運的機會,這使她很快成為了妻子和母親。之所以稱之為幸運,這里面有她榮耀的一面,在很長一段時間里她都認為這是她的造化。她的男人是一個當時已有些名氣的科研人員,有過發明成果,是那個時代受人尊重的人物,那時銅臭味還沒有現在這么濃重。他們經人介紹見面,她看到了他那張帶著深度眼鏡的臉,有股學究的派頭,她想這是她追求的理想伴侶了。她當晚就迫不急待地給介紹人答復,將自己的一生交付給了這個男人。

他們的年齡是不允許長久地談戀愛的,而且這時張艷玲已經把婚姻與年齡連結在一起了,勢必要把自己置于一個需要家庭的環境中,就像一個姓宋的寫小說的家伙說的那樣,結婚并不是愛情的結果,而是和吃飯一樣,只是時間到了,并不是真的餓了才要吃飯。他們就在這種狀態下匆忙地結婚了。

他們不了解別的家庭對幸福是如何詮釋的,張艷玲認為自己是幸福的,幸福的本身在于她在家庭中掌握著主動權,她的丈夫具備知識分子所應有的懦弱和所應有的一切缺點。他的懦弱使張艷玲愈發感覺到自己的優勢,她可以在家里吆三喝四,一統天下。她的丈夫在他們的房事方面小心翼翼,即使是黑暗之中也要盯著她的神情,只要她一流露出無可奈何的聲音,他都要體貼地問上一句,弄痛你了嗎?每當問過這句話,她總會感到那個攪得她興奮的東西正在回縮,她又不能清楚地回答那些令人羞赧的問題。從此,她努力不使自己出現什么聲音,但她也就缺少那種興奮,不過她從來沒把這個作為影響婚姻與家庭的問題。

年齡的變化并不完全表現在外在,進入中年后,張艷玲感到自己體內在發生著悄然變化。說不清從哪一天起,她發現自己的心態有了莫名的變化,晚上躺在丈夫身邊,仿佛有一種什么力量在支配著自己做一些滿足欲望的事來,她想盡辦法撩撥起丈夫的興趣,或干脆便提出自己的要求。張艷玲體味到張英越發地力不從心,原本就小心翼翼的他變得更加小心,他很少有過奢求,而有過的一切也是應付了事。

張艷玲自省自己的悲哀的另一面也不僅僅是作為女人的身體,還有她性格的一面,丈夫紿終處于附屬地位,心理長期受壓抑,這不能不使他產生一種抵觸,因此男人的那種瘋狂的野性無法充分發揮出來。她也無法遏止這種在心靈深處發生的變化,許多男人不時地出現在她的腦海中,出現最多的就是邱雨,每次出現都是那么深刻那么清晰,她可以回憶起上學時他們在一起的每一個細節。

所以,張艷玲向著二十年后的邱雨走來。

當他們走出酒店時,外面還像上午一樣,不緊不忙地飄著小雪,大地已被裝綴得一片銀白,尹麗粉紅色的羊絨大衣在銀白的雪中十分妖嬈,她也就在這種妖嬈中表現得十分天真,抓起一把雪,握成雪團,扔向遠方。

幾個人走在去尹麗家的路上。這是在酒宴結束時尹麗提出的倡議,她說,反正下午也是耽誤了,還不如去我那里搓幾圈麻將。

張艷玲因為下午還有學習任務,本不情愿過去,但她還不想表示出來,她很想聽聽邱雨的意見,她思忖邱雨一定會反對的,這幾個人下午還有工作,何況又有她在場,而她卻聽到邱雨說,這還得聽聽艷玲的意見,她下午不是還要學習嗎?

邱雨將球又二傳給了她,張艷玲聽出邱雨有推托之意,忙應承道,是呀,是呀。

這種學習還不是騙你們那些單位的錢么,只要你們單位掏錢了,隨便開個什么樣的班,只要他們賺到了錢,他們還管你會不會,懂不懂,來不來嗎?張姐,你要是真想學習,回去看書不就行了。尹麗說的是大家都明白的話,如今這種辦班確實是這個道理。

邱雨只好反過來勸張艷玲說,三缺一,你還是去吧。張艷玲覺得自己在判斷上出現了失誤,原來邱雨早已經打算去了,就笑笑說,我總覺得你們有工作,這樣陪我不好。

現在的工作呀,不就是那么回事。小李說。

尹麗的家離單位不遠,在路上尹麗就對張艷玲說了,這是單位給的樓,單位不缺住房的,來單位五年以上的都能分上房。

張艷玲由衷地羨慕道,真好,我們單位上班二十年的還沒有分到福利房的,我的房子還是住房制度改革后,單位給解決了一部分錢,我把家里積攢的錢全用上了,才買下的一戶兩室房。

幾個人說著話就走進了尹麗家,張艷玲感到很新奇,雖然尹麗的房子不大,但卻裝飾得很溫馨。她敏感地注意到了邱雨對這里的熟悉,進屋時他順手便拿下一雙大號的拖鞋,并熟練地在靠近廁所的墻角處找到了門廳燈的開關,連同他開燈的動作都讓張艷玲覺得可疑。張艷玲在屋里轉悠了一圈,她覺察出屋里的一些刻意布置出來的東西,似乎與邱雨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她畢竟與邱雨曾經相處過,大概知道他的喜好。

他們就在門廳里支上了麻將桌,打起麻將來。

張艷玲的麻將打得不多,只是有時與單位的同事們湊個手的水平,她不過是為了不攪擾他們的興趣,才搭把手,跟著玩一玩的。但是出乎意料的是,她竟然連和了好幾把牌,她甚至有些得意忘形,覺得自己的牌技比這些人一點也不差。很快,她就發現了問題,處于自己下家的邱雨有些異樣,他的表情木訥,心不在焉,常常出錯牌,說話不過是應付差事。張艷玲覺出這里面的蹊蹺,便注意觀察到處于邱雨下家的尹麗神情也一如邱雨。張艷玲覺得問題不在牌桌上,而是牌桌下。

張艷玲已經猜測到其中的奧妙所在,便有意將牌碰落在地上,她馬上彎腰去撿牌,低下來的目光看到了邱雨與尹麗的腿纏綿在一起,邱雨的腿似乎要抽出來,而尹麗的腿卻緊緊地箍住了他,使他的腿動彈不得。

當張艷玲滿臉通紅地露出桌面,她看到邱雨慌張的神情,而小李子卻是視而不見見怪不怪的樣子,尹麗也滿不在乎,還有些挑戰似的正視著張艷玲。

張姐,你的臉怎么又紅了?尹麗以勝利者的姿態問。

張艷玲本想用上京劇樣板戲里的一句人們常用的臺詞,可是轉念一想,她改變了主意,說,剛才低頭造成的,我有點低血壓。

尹麗得意地說,那可要注意嘍,臉紅一般都是血壓上來的表現啊。

因為有了這段插曲,幾個人玩起來就顯得興趣索然。邱雨的臉色一直沉沉的,幾把后,他又點了一大炮,小李子和牌。邱雨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忙掏出手機,說,哎呀,早上妻子來了電話,說快到新年了,要給兒子的老師送禮,還讓我別忘了,真的差點忘了。

尹麗神情黯然地說,你的老同學都來了,你就不會推一天嗎?

那怎么好。邱雨想了想,說,這樣吧,明天晚上咱們好好樂一樂,張艷玲明天五點半,你在你們學習的樓門口等著我,我去接你。

張艷玲本想推托,邱雨不容置疑地說,就這么定了。我今天就不送你了,回去時間怕來不及了,你打車回去吧。

尹麗從來沒有料到婚姻的失敗,英俊瀟灑的丈夫在市電視臺里是最年輕的一個副主任,很有發展前途,結婚時沒用電視臺解決住房,那些企業早早就登上門來,主動給他們張羅住房、裝潢房間。這讓尹麗平添了幾分自豪感,她認為自己的婚姻是天底下最幸福的婚姻了。她從沒有懷疑過丈夫對她的真心,她覺得自己的丈夫特別注重形象。丈夫就曾對她講起過一個電視臺的主持人,因為喝酒后尿急,找不到衛生間,只好在電線桿子下方便,很快便成了全市人民的焦點,臺里的領導為此還在大會上強調過形象問題。另一個年輕的主持人,去縣城采訪,一路上人家都在沿途隨時隨地方便了,因為車上有幾個是縣里來的女同志,他考慮到自己的形象,一泡尿憋到了縣城,實在不行了,他看到了縣人大,借口說到里面還有點事,便一路小跑進了廁所,可是站在那里五分鐘尿不出來,只差沒憋壞了膀胱。

死要面子,活受罪。尹麗笑著說。

要么怎么說我們這些人都是公眾形象啊,別說我們的婚外情讓人關注,就是我們在外面有個風吹草動,也會掀起軒然大波的。

尹麗開玩笑說,不許你有什么花花腸子呀,人民群眾的眼睛是雪亮的,他們會幫助我來監督你。

婚后半年的一天,尹麗在班上有了一種不舒服的感覺,這種感覺來得很奇特,當時她認為自己身體出現了某種信息,甚至還想到了自己是否懷孕這樣的大問題。但很快她便否定了自己,她猛然想起來,昨天邱雨安排她寫的一份材料丟在家里了,一會兒局長會要這個材料。她對屋里的同志說了一聲,便馬上跑出機關,打車回家去取材料。

按照以往的經驗,門應該是反鎖著的,可是她用鑰匙只在鎖眼里轉了一圈,門便開了,當時她還在心里暗暗埋怨丈夫太疏忽。接下來她去鞋架換拖鞋,突然看到了一雙白色的女式皮鞋隨意地停泊在鞋架前。那是一種在腳踝處系帶子的新式皮鞋,她非常喜歡這種皮鞋,這是頭一年時興的樣式,在她模糊的印象里,自己確實有這么一雙,可她想不起這雙鞋為什么會放在這里。

尹麗總是這樣不細心,更是一點也不敏感,對即將發生的一切絲毫沒有準備。就在她換好拖鞋轉身時,她似乎聽到了一種聲音,一種微弱而又無奈的聲音,這帶給尹麗一陣莫名的驚喜,她單純地想,或許丈夫今天還沒有去上班,難怪他沒有鎖好門,尹麗想跟丈夫開個玩笑,就躡手躡腳地走到了臥室門前。臥室的門并沒有全關嚴,留出了一條足以窺見屋中一切的縫隙。尹麗貼近那個縫隙,準備出其不意地嚇唬丈夫一下,可是在她的眼睛投入的一瞬間,屋內的世界在她眼中變得燦亮,赤裸裸地向她迎面撲來。

尹麗先是看到了垂落在床邊的秀發,然后便看到了亮亮的身體,豐腴、健美的腿繃緊,高高翹起的蔥指正盤繞著同樣裸露著身體的丈夫,一個女人如膠似漆地與丈夫纏繞在一起,相互填補共同諧振,尹麗剛才聽到的那種聲音,順著門縫傳進她的耳谷,十分悠揚亢奮地響了起來。

尹麗目瞪口呆,她還在懷疑自己的錯覺,甚至以為那個女人就是自己,有了設身處地的體會,只是在自己眼中的這場演出赫然悲壯,她不由自主地推開了門。丈夫與另外一個女人被驚嚇得相擁相抱,驚恐地呆滯在那里。這時的尹麗還是用欣賞的眼光去看他們的,那個女人看起來很熟悉,但一時又想不起她是誰,當然她非常漂亮,青春俊秀的面孔令她艷羨,特別是那身體白皙,肌膚如綢如緞、晶瑩剔透,閃出一層細碎的光點,她不禁在心中發出了一聲贊嘆。

他們不知所措地長時間對峙,還是尹麗覺出自己所處的角色不容她這么冷靜。想到了自己的處境,她怒火中燒,心悸莫名,終于吼道,你們這對狗男女,還不快滾!

尹麗發瘋般地沖了上去,她想毀掉那身令她妒忌的肌膚,而丈夫攔住了她,保護著那個女人慌亂地穿著衣服。當尹麗掙脫丈夫,再次向那個女人發起攻擊時,那個女人顧不得穿上那雙白色的皮鞋,早已打開門落荒而逃。

面對著丈夫,尹麗感到不應該軟弱,但淚水還是自然而然地奔涌而出,她搞不清這淚水為誰而流,是為自己還是為丈夫,是傷心還是憤怒。她對著丈夫發出一聲歇斯底里的嚎叫,然后,她拾起那雙白皮鞋,沖到陽臺上,將鞋甩向了樓下的車棚。

從那天起,電視臺著名女主持人衣冠不整地光腳跑出居民區,便成了這個城市的一道風景,也成了當時街談巷議的話題。

回來了?

走進家門的邱雨聽到妻子的聲音從屋里飄了出來,順著聲音走進臥室,便看到了妻子的笑臉,他很想與妻子表示一下親熱,可很快就改變了主意,十二歲的兒子已經迫不及待地喊爸爸了,邱雨把準備給妻子的親熱送給了兒子,把嘴上那種溫熱送到了兒子的臉上。

兒子幸福地笑了,妻子也受父子倆人的溫情感染,泛起笑意。

你今天還沒忘了回來呀,我以為你有應酬,把正經事給忘了呢,我正想給你打手機,你就進來了。妻子邊說邊接過邱雨的大衣,并拿到門廳上抖落了上面的雪花。

哪能呢,老婆交待的事,我哪敢忘了呢,就是有天大的事我也不敢疏忽哇。邱雨帶有討好的口吻對妻子說。

邱雨的妻子是那種說不上漂亮但卻很耐端詳的女人,溫存而嫻靜。相夫教子,總是男人選擇理想妻子的首要條件,這也有利于家庭的穩定。

邱雨和妻子也是以最符合中國人的婚姻方式結婚的,先是介紹人牽線,然后談戀愛,然后結婚,只是孩子延誤了幾年才出世,并不是他們不想要孩子,只是當時正好邱雨的妻子需要學歷,就上大學進修了幾年,兒子也就晚面世了幾年。

邱雨的家庭觀念是極強的,每每有什么事晚歸,他總要先打個電話回去,只要沒有什么迫不得已的事非要他出差的話,他都很少離開家門。他的領導們同事們也都知道他的這種表現,常常開玩笑說他是妻管嚴,但誰都知道他有個最善解人意的妻子。他在對別人介紹經驗時稱這是現代人生活方式的需要,叫做外面彩旗飄飄,家里紅旗不倒,也就是說千萬不能后院失火。

今天他對尹麗他們稱的家中有事,就是指妻子指派的這件事。

這件事很簡單,就是給兒子的老師去送年貨。從上幼兒園開始,一到年底,孩子就對兩個大人說,老師提醒學生,家長們該送掛歷了。這對邱雨來說,不是件費力的事,他要是想收掛歷的話,足可以將掛歷掛滿他家的四面墻。而現在老師的這種提醒,并不是讓家長們送掛歷,而是有更高的要求,所謂的讓學生送掛歷,不過是一種托詞,是讓家長們送禮。他對老師們的這種做法表現出明顯不滿,他對妻子說,這些老師的做法對于孩子的心理健康會產生多么壞的影響呀。

妻子嗔怪他,真是的,別人給送,咱們不送,老師會對孩子不好的,那些老師也不容易,你也不是不知道,在幼兒園時,咱孩子尿了褲子,哪次還不是老師幫著換洗的。那不也就是當時給老師送了幾本破掛歷嗎?今天我給他們班主任賣了一對情侶表,你看看怎么樣?邱雨的妻子就是這樣一種人,她總會想起別人的很多好處來的。她的優點正是讓邱雨感到滿意的地方。

我不看。我不是不想送東西表示感謝的,只是感到不妥。邱雨還是有些憤憤不平。

你管她那些干什么,什么妥不妥的,現在不都是這樣,你送我我送你的,表示一種關系。

邱雨感到妻子總能找出說服別人的理由。這對于邱雨本是一件不值一提的事,妻子卻搞得很鄭重。他只能耐下心來陪著妻子一同去了班主任老師家,完成這項使命。

從老師家回來時,孩子已經睡覺了,兩個人商量著如何消遣晚上的時光。兩個人很會調解自己的私人生活,總是能把這種生活搞得豐富多彩。家里偷偷藏著幾盤色情影碟,偶爾拿出來放一放,也嘗試著里面的一些動作,他們從中體會到一些全新的感受。之后,妻子總會感慨,過去那一輩人太委屈了,只用一種動作,多么無聊和乏味呀。

邱雨聽到洗澡間里淋浴的聲音,想象著妻子淋浴的樣子,還想起他與妻子在洗澡間里一邊洗澡一邊做愛的痛快淋漓的情景,而現在,他們很少利用這樣的條件做這樣的事情了,因為有一次他們的兒子從他的房間里跑出來喊媽媽。洗澡間緊挨著孩子的房間,他們的聲音很容易吵醒孩子。

妻子洗完澡進屋,邱雨也準備停當了,等待在床上,他嗅著一身香氣的妻子帶著浴后的清潔走向他,身體馬上便亢奮起來。兩人不但在床上搞得驚天動地,竟然還翻滾到地毯上去盡情享受那種快樂。結束后,妻子白皙的胴體,帶著美麗的曲線俯臥在床上,邱雨站在床下,愣了一會兒神,他用贊美的眼光欣賞妻子的身體,妻子總是在他面前炫耀說很多人都會把她的年齡說小十多歲,還吹噓有人要給她介紹對象。邱雨知道這些可能不是假的,他認為都是性生活的美滿才帶來了妻子的青春可人。

妻子睜開眼看了一眼愣神兒的邱雨,扭動一下身體,嘴里含糊地嘟噥著,滿足地閉上了眼睛。

邱雨拾起拖在地毯上的羽絨被蓋在了妻子的身上,順勢也鉆了進去,將胸部貼在了妻的脊背上,側臥在妻子身旁,可是怎么也睡不著,他在思索著一個復雜的問題,那就是他為什么在尹麗的身上就不能這么從容不迫,他覺得妻子與情人之間,應該對情人才會有這種激情。他覺得自己肯定是在哪個方面出了問題,這時他又想起了沒有過肌膚之親的張艷玲,思考著她此行的目的。

邱雨妻子實際上是一個極為精細的人,她對邱雨更是有著極為敏銳的女人的警覺,這點是邱雨始料不及的。其實,邱雨料到妻子會了解到他的一些情況,他也準備了許多應急的預案,但這些預案肯定與破壞這個家庭和婚姻無關。

女人的敏感往往在嗅覺上表現得更為突出。有幾個晚上,她在邱雨的身上聞到了一種高級化妝品的香味,是她絕對陌生的一種香型。過去她也在他身上聞到過許多香水味,但都是那種淡淡的香味,她可以輕易地解釋出是在歌廳舞廳里與陪伴小姐逢場作戲的產物,而后來的這種香味卻這樣強烈地刺激著她的神經,這是駐留在她丈夫身體上的氣味,是與另一個女人有過長期肌膚相親留下的那種味道。

她為了驗證自己這種嗅覺的真實性,在邱雨的衣服上進行了暗查,幾次都在邱雨的內衣上發現了女人的長發,這肯定是同一個女人的長發,她排除了自己的頭發出現在他身上的可能性,她有意將頭發剪短,這樣她就可以確定在邱雨的身邊肯定有一個女人經常與他在一起的事實。

為了尋找這個謎底,她特意去了一次他單位,從她第一眼看到尹麗的那一刻起,她便從直覺上,特別是嗅覺上確定她就是邱雨身邊的那個女人。

她不像別的妻子那樣,雖然她有著女人共有的嫉惡如仇的特性,但她畢竟是知識女性,具有最大的承受力。她更是心胸狹隘的女人,她的方式就是拼命與邱雨做愛,讓他在情人那里力不從心。她曾設想過隨著時光的流逝,邱雨對她的熱情也許會驟減,以至于離婚,她已經做好了應對這種不幸的措施,也緊握著幾張致邱雨于死地的王牌,能使邱雨威風掃地,小則丟了烏紗帽,大則蹲進監獄。此時的邱雨絕不會知道在他看來懦弱的女人會有這樣的險惡用心,而這種滅頂之災一直也沒有降臨到邱雨的頭上,他的妻子也沒有等到這種悲劇的出現。事實是邱雨不但愛護她體貼她始終如一,甚至還比以往多出了幾許的溫柔,她認為正是他內心的不安和愧疚,使他加倍地親熱她。

她感到這沒有什么不好,甚至她還有種讓這種感情繼續存在下去的想法,把尹麗作為一種感情的彌補,只要不生出是非。她知道現在有點地位的男人沒有不逢場作戲的,身邊怎么也要有個女人來消耗過剩的精力,正如社會流傳甚廣的那句:小姘人人有,不露是高手。她也理解這一點,經濟社會的發展自然會走向這一步,這與文明也有著某種聯系,問題只是人們是否懂得如何去接受和解釋這種做法,是否有對這方面問題的承受能力。現在離婚率的增長,恐怕也會加大社會的不安定因素,當然了,這也是社會婚姻文明的標志。所以她需要的是尊重對方的隱私,才會穩固這個家庭,她不想離婚,不論怎樣,離婚都會在人生中造成巨大的震撼,尤其是對一個已有孩子的家庭所產生的影響,不可估量。

人各有各的活法,她本人不希望再有任何婚外的行為,她沒有邱雨那種社會環境,更沒有他的那種涉獵面。她不會強求自己去做什么的同時,也不會強求別人不做什么,并且每個人都是有思維有感情的復雜動物,你不能強求他為某一情感的東西付出一切,區別在于有些人把這種東西放在口頭,而有些人卻把它埋葬在心里。

沒有寬容就沒有和平,沒有和平就沒有幸福。在梁曉聲的小說里就有這么一句讓她信服的話,她用這句話輕而易舉地說服了自己。但這并不代表她允許自己的丈夫可以為所欲為,只是用一種異乎尋常的勇氣面對這個復雜的人生罷了,這談不上是一種容忍,只是選擇了另一種尊重對方的方式。

每次邱雨談到單位的事,流露出對尹麗的好感故意試探她時,她都會淡然一笑,處之泰然,她的這種做法會更增加邱雨的謹慎。

尹麗與邱雨有了那種關系是在她與丈夫離婚后不久。婚后的尹麗一直處于困苦之中,情緒低迷,神情沮喪,但她從不愿意將自己的這些對別人說起。在協議離婚的過程中,尹麗發現自己已經懷了丈夫的孩子,而她沒有與丈夫商議,便義無反顧地去醫院打掉了胎兒。

邱雨一直很關心尹麗的情況,那個女主持人與她丈夫的緋聞已經傳到了機關,本來想安慰一下尹麗,但又找不到好的機會。在這個問題上,尹麗不說,他也不好主動提出來。

這一天,尹麗來到處長辦公室,讓邱雨在一份文件上簽字,她把文件推到了邱雨的面前,邱雨將文件瀏覽了一遍,看了看站在辦公桌前的尹麗,臉上帶著淡淡的憂傷。

尹麗,還好吧?

婚姻上出現這么大的波折,能好嗎?她面對邱雨投來的目光說。

邱雨拿過筆,取下筆帽,憐愛地對尹麗說,一個剛剛走向社會的女孩子,生活上有點挫折算什么哪,在這點上誰有經驗啊,尤其是同一年齡段的男女,婚姻就是一種投資,同樣存在著風險。

尹麗眼睛紅了,說,謝謝你的關心,處長。

生活上有什么困難,你打個招呼,我們可以幫忙。邱雨沒有簽上字,反將拔下來的筆帽又蓋上了,他從尹麗的目光中看出她有傾訴的欲望,他覺得自己有安慰尹麗的義務,他站起來,繞過桌子,請尹麗與他一同坐在了沙發上。

小兩口有些矛盾,可以解決嘛,結婚才多長時間啊,現在這社會,沾染些社會上的毛病也沒有什么,說開了,說通了,互相原諒一點,不就行了,干嗎離婚?他說。不管因為什么,離婚總是一件悲哀的事。邱雨見尹麗沒有言語,又說。

尹麗用哀怨的眼神看了邱雨一眼,心中不禁酸楚起來,她不愿跟任何人談起自己離婚的理由,經邱雨一說,她所有的委屈便如妊娠反應上來的酸水一樣涌了上來,霎時間便有一串串委屈的淚珠流下來。

邱雨看到尹麗的悲傷狀,顯出女人的無依無靠,他想此時是她感情最脆弱也最需要關懷的時候了,他看到了尹麗聳動的肩上散落的一頭秀發,又生出那天要撫摸她頭發的想法,這時尹麗的穿著已不是報到那天的白紗裙了,她穿著一套黑色的皮大衣,是日本進口產品的式樣,黑色把尹麗淡淡的憂傷襯托得一覽無余。邱雨那天的欲望又一次從靈魂中跳了出來,他伸手去撫摸了尹麗柔順的頭發,他注意到尹麗的肩胛明顯反映出一種不同的聳動,并沒有做出不情愿的表示,似乎還將身體順勢向邱雨這面傾斜過來。邱雨受到這種啟發,用撫摸尹麗頭發的手攬過她,使尹麗的身體依靠在他的胸懷里,他將兩臂環在尹麗的胸前。

尹麗感到這個男人有種強大的不可抗拒的力量,她意識到自己將會與這個上司有一段不平凡的故事。他們那天就是在辦公室里發生關系的,甚至都沒有意識到鎖上門,過后讓他們很后怕。

邱雨的動作十分堅決,不容尹麗有任何思考余地,他并沒有剝去尹麗身上的衣服,因為當時尹麗的身體對邱雨來說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內容。他的簡單明快似乎令尹麗十分痛快,尹麗渾身都在迎合著邱雨,嘴里不停地說,你快點,快啊。

尹麗搞不清自己當時為什么這么配合,或許是對丈夫的報復在另一個男人身上得到了充分的發揮。

邱雨開車去了張艷玲學習的地方接她,當張艷玲看到邱雨身后的轎車,驚訝地問,這是你的車?

邱雨支吾著。張艷玲并沒在意邱雨是否回答她的問題,拉開前車門,才看到車后面坐著的尹麗和小李子。

為了迎接你,我們邱大處長特意借來一部高檔轎車。尹麗別有意味地回答了她提出的問題。

他們開車去了一家飯店,這個帶舞廳的飯店令張艷玲為之感嘆,她雖然常聽到過一些有關現在舞廳飯店的說法,可作為一個技術干部,很少有機會進入高檔飯店,這樣的大飯店理所當然地引起她的驚訝和好奇。看得出邱雨對這里非常熟悉,出入的小姐們都能親切地喊出他的名字。

他們選擇了一個環境優雅的KTV包房,這里的一切設備都是高檔的,毛地毯,皮沙發,中間的一塊空地足夠幾個人活動。

四個人在愉快的氣氛中度過了在KTV的美好時光。他們要了一些小菜和食品,還有洋酒和啤酒。張艷玲曾為尹麗的在場而顯出一時的壓抑,但很快她忘記了不快,這與酒精的作用不無關系。聽尹麗唱著一首首哀怨的歌,她也感受到了自己的迷茫,本來大家一直請她唱首歌,她過去也很愿意唱些流行歌曲,可現在卻明顯落伍了,那些常聽到的歌曲,卻唱不出來,她只好無可奈何地搖搖頭。

酒精很快把人的情緒推上高潮,歡樂的氣氛往往會令人回避一些無聊的話題,酒桌上人們談論的大多是人際關系、社會見聞和一些逗人發笑的話題。邱雨在這方面表現得很專業,一看就是經常出入交際場合的行家。張艷玲想到自己的現狀,生出對自己人生的一種悲哀來。

當尹麗約邱雨一同對唱《無言的結局》,邱雨對張艷玲做出一副無可奈何的動作,隨即便走到了尹麗的面前,音樂與歌聲一起裊裊而出。

張艷玲以前也常聽到這首歌,并沒有注意到這首歌歌詞中的含意,今天聽起來,她才真正領悟出這里的許多與情感有關的意味。她真切地注意到邱雨與尹麗對唱時那種神情中的異樣,看到尹麗的眼里有了閃閃爍爍的晶瑩之光,在她心里也萌生出了酸楚。恰在此時小李子閉上了室內的照明燈,張艷玲正在黑暗中掙扎出自己的目光時,《無言的結局》正好終結,一支舒緩的舞曲與五彩繽紛的燈光一起燃起。

尹麗與邱雨摟在一起挪動著散步時才會有的舞步,輕輕地搖動著。張艷玲感到這是有人蓄意制造陰謀的一部分,她心里所有的愉快霎時間蕩然無存,以至于小李子走過來伸出手來約她跳上一曲,她都面帶慍色地回絕了,當然這里存在著她跳不好的一層意思,但關鍵的還是她在生自己的氣,這種生氣還無法說出名堂來。

尹麗將扣在邱雨手中的那只手退出,很自然地勾上了邱雨的脖頸,臉便與邱雨相對,邱雨順其自然地將雙手環繞在尹麗的腰間,兩人面面相對親昵地說著話,在燈光明暗變幻中還會有親密的動作。

張艷玲感到自己在被什么有損人格的東西傷害著,那種東西一點點地向上拱,似乎張口欲出,她無法控制自己的情緒,她走上前去撥開正在親密的尹麗,尹麗停下舞步,驚詫地望著張艷玲,邱雨也為張艷玲這種不友好的動作嚇了一跳。

我與邱雨跳上一曲。張艷玲說。

尹麗不解地看了張艷玲一眼,又回過頭來在邱雨臉上尋找答案。

我與邱雨跳上一曲。這時尹麗又聽到張艷玲說,說得不容置疑。尹麗不情愿地松開了勾在邱雨脖頸上的手,訕訕地退后了一步。小李子肯定看出了這里面的端倪,在尹麗退下來時,承接上尹麗的腰枝,輕緩的舞步又在另一對組合起來的舞伴的腳下展開。

邱雨很快明白了究竟發生了什么事,他還是遲疑了一下,才去接受這種不友好的邀請。邱雨意外地發現,張艷玲并沒有一點扭捏,雙手猛地勾在了邱雨的脖頸上,搞得邱雨沒有一點思想準備,簡直就是把邱雨擁進懷中,他感到張艷玲高聳的乳房抵住胸部發出的某種震顫,使之心跳得激越而熱烈。他從張艷玲仰望的目光中看到了一種強烈的帶有誘惑性的內容,邱雨期待中的那種興奮撼動了身體,他不由自主地將臉貼了過去,并努力使自己的唇盡可能地吻上對方的臉頰,可是張艷玲卻有意地回避了。他心中產生了某種疑惑,不由得不理智了起來,他想起了剛才張艷玲不友好的邀請,說,你的邀請搞得尹麗很難堪,知道嗎?很不友好。

是嗎,我怎么沒感到呢。張艷玲緋紅的臉頰,陡現出一絲竊笑。

真的,我知道剛才冷淡了你,你不高興。

不是那樣的,我感覺你們是故意做出來給我看的,你們的做法傷害了我。她的話里有了忿忿的語調。

傷害了你?不能吧?尹麗她不知道咱們的過去,我從沒對她說過。邱雨強擠出一點笑意,說道。

我哪里在意你對她說了什么呢,她是什么人,有什么必要讓她知道我們的過去,你以為這是令人愉快的故事嗎?

在邱雨的印象中,張艷玲不應該是這樣的人,眼前的張艷玲在昏暗的燈光下既模糊又陌生,女人因妒忌引發出的醋意到了無法估量的程度。他還在思索著張艷玲會發展到什么地步時,音樂在輕柔的述說中慢慢地消失了,兩人停下挪動的舞步,兩兩相對,他聽到張艷玲用一種近似于寒冷的口吻對他說,你送我回去吧!

張艷玲住的是一個企業內部的賓館。邱雨把車停在了門口,張艷玲看到邱雨并沒有下來的意思,說,難道你不想陪我上去?

邱雨笑了,心有靈犀地一笑。熄了火,拔下車鑰匙,與張艷玲先后下了車,他默然地跟在張艷玲的身后,走向電梯,走向客房。

張艷玲打開門,先將邱雨讓了進去,隨即她背靠在門上,隨手將門鎖上。當門鎖發出尖銳的聲音,惹得邱雨扭過頭來觀瞧時,張艷玲對他意味深長地一笑,邱雨也還以微笑,邱雨的微笑有種慫恿的成分在里面,張艷玲不顧一切地撲了上去,摟住了邱雨的脖頸,將熾熱的唇投給了邱雨,兩人便牢牢地粘在了一起。兩人在擁抱中滾到了床上。

邱雨瘋狂地一件一件扒下了張艷玲的外衣,急風暴雨般地撕扯著她的內衣,內衣上的幾個扣子在他的狂暴中應聲落地。張艷玲開始時還用手做出抗拒的表示,可那不過是一種否定的姿態而已,并不是實質性拒絕。當她調整好姿勢主動迎接邱雨時,她發現邱雨卻不是急于出擊,邱雨的態度突然變得溫和起來,他從關注張艷玲的身體開始,而且把這一切行為演化得程序化,做起來有章有法,順其自然。張艷玲在這種極具誘惑的撫慰中,身體驀然地灼熱起來,難以自持,目光漸漸地模糊起來。她想起了一支流行歌曲,有關風花雪月的歌曲,在暢想著的音樂中她想到了自己丈夫的懦弱蠕動,她不斷地用歌聲配合著邱雨的動作……

邱雨終于在漫漫的探尋路中找到最后的傾瀉渠道,他不得不在艱難的嘆息聲中結束了愉悅的瞬間。

張艷玲并沒有終止身體蠕動,她的身體依然充滿著激情,那支歌還沒有從她的腦海中消失,這種幸福的感受,在她有生以來還是史無前例的。

邱雨沒有將身體倒向一邊,他的目光一直固執地朝向張艷玲,認真地端量著張艷玲的身體。張艷玲的神志許久才恢復過來,她看到了邱雨的目光,開始她還蘊藏著一種愜意的內容,但她看到了邱雨覬覦中流動著一種怪異的神情。她覺得很蹊蹺,當她順著邱雨的目光看去,她讀懂了這個男人目光中一切。張艷玲知道她的那個曾經飽含著青春魅力的身體現在已變得不盡人意了,剖腹產和闌尾炎手術留下的兩條刀痕縱橫在她的腹部,曲曲彎彎的妊娠紋絡蔓延在腹部臀部,她嬌嗔地用手去遮擋邱雨的目光,說,你太壞了,你把我的身體糟蹋了。

張艷玲將兩人在狂亂中蹬到地上的被子拾起來掩蓋起自己的身體,她本想說幾句與感情有關的話題,還未啟齒,邱雨用一根手指按在了她的唇上,說,噓——什么也不要說,就這樣,不然要破壞情緒的。

邱雨將身體向張艷玲依靠了靠,手落在了她的胸部。張艷玲在這個溫暖的懷抱里,咀嚼著甜蜜,疲憊地依偎在邱雨的胸前。她想,如果這時就讓她死去,她也會心懷滿足地走向生命的盡頭。

從第二天開始,尹麗接連幾天沒有來上班,邱雨打過她的手機,得到的答復是該用戶已關機,再到她住處去找她,卻遭遇了冰冷的鐵門沉重的回應,他對著鐵門喊了幾聲,他所期待的鐵面孔也沒有對他露出笑臉。

邱雨從尹麗住處悻悻地返回途中,感到蹊蹺,他馬上意識到這里面似乎與張艷玲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便急忙趕到張艷玲住宿的賓館,意想不到的是張艷玲已經不辭而別。邱雨十分懊惱,不知這其中發生了什么變故。待他返回單位,他頂頭上司把他叫到辦公室,告訴他尹麗已經辭職去了深圳。

他百思不得其解,但他清楚尹麗的離去肯定與自己有關。晚上回到家中,妻子看到邱雨沉著一張陰郁的臉,唉聲嘆氣,便問,怎么了?難道你的那個處被撤消了?

沒有,這個部門好好的,干嗎要撤消哇?邱雨沒好氣地回答。

妻子卻不急不惱,又問,那么就是你被撤職了?

什么撤職?你怎么總給我念倒霉咒呢。邱雨有些火了。

那又是為了什么?妻子不屈不撓地問道。

不是為了什么,是什么都沒有理由,你今天干嗎問得這么仔細?邱雨對妻子的刨根問底感到不可思議。

妻子突然意味深長地說道,邱雨,你不感到自己很悲哀嗎?

責任編輯 高 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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