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就是金錢”是怎樣喊響的？

“時間就是金錢，效率就是生命”，這個如今耳熟能詳的口號，1981年由袁庚在蛇口提出時卻頗受爭議。1984年，鄧小平同志視察蛇口工業區，這一口號才得到了充分肯定。

“怎么樣!還可以吧?”袁庚指指剛寫下的幾句口號，急切地希望得到下屬的理解和贊賞

1981年開春以來，一直在工地、工程以及進度、預算、調撥等事務性工作中忙得昏天黑地的袁庚，始終沒有忘卻精神層面上的東西，總是在尋找、思考、發現最能體現當下蛇口人精神風貌的警句或格言，捕捉蛇口改革開放的精魂，或者說，在歸納、總結、提煉最能表達領導意愿和客觀規律的口號一類的東西。

3月下旬，在香港的袁庚提議召開工業區干部會議，商定與日方合作的事宜。第二天，他坐船趕到蛇口來，波翻浪涌中，他的思緒也在起伏跌宕。船體擦著海面飛駛，浪頭趕過來，又迅猛地退回去，拍打過來的海水濺起白沫，轉瞬被拋到了船后。水流千轉不回頭。流水似光陰，光陰似流水，真的，日子過得真快，流水般地掠過再也不肯回頭。

就在這個時候，袁庚暗夜中的思緒突然開了一扇窗，漏出了光，他摸出一張32開的白紙，掏出圓珠筆，趴在起伏顛簸的舷窗邊，在紙上寫寫劃劃，看了看，又調整了幾個字，然后很鄭重地遞給辦公室副主任梁鴻坤、招商局資料室的日文翻譯李炳盛。

“怎么樣?還可以吧?”他指指剛寫下的幾句口號，急切地希望自己捕捉到的思想火花能夠得到下屬的理解和贊賞，又像一個小學生呈交考卷后眼巴巴地盼望老師當場給一個高分。他不知道，這些口號中的前兩句在日后竟然成為影響當代中國思維觀念的最杰出的代表作之一。

這幾句口號是：“時間就是金錢，效率就是生命，顧客就是皇帝，安全就是法律。”

梁、李二人都認為這幾句話提得不錯，確實能把蛇口工業區的精神概括起來，也體現了工業區的任務、責任和要求，但也擔心口號屬于上層建筑的精細活，中央從來就強調不得亂提口號，他們這一級別的領導能不能提，有沒有什么政治風險，都需要慎重考慮。

這四句口號，看起來是偶爾得之，卻是長期積累，長期思考的結果，袁庚自信是正確的

這天上午的會，由工業區常務副總指揮劉清林主持。劉清林說：“開會吧，先請袁董講話。”

袁庚一開口，就離原定的與日方合作的議題足足有十萬八千里。

“工業區要搞一點精神上的東西，不能老在沙灘上搞點建設。沒有精神上的東西是不行的。現在精神文明的東西很多，但我認為，我們得搞一點有蛇口特點的東西，現在社會上的大話很多，我不想搞大話。”

他從深鐵灰色的西褲口袋里摸出一張32開的白紙，展開來說：“我在船上寫了幾句話，和梁鴻坤、李炳盛他們聊了聊，想搞點精神文明上的東西，起一點凝聚力和號召力的作用。你們聽聽，提提意見。”

袁庚用急促的聲音念完四句口號，在四周悄悄的議論聲中，重提起了他所經歷的“香港第一課”：“買樓的時候，香港人為了算利息，車子不熄火，力爭在下班之前10分鐘拿支票送進銀行，這兩天的利息有多少錢呢?因為時間就是錢嘛。小時候，我們讀書都讀過一句話——‘一寸光陰一寸金，寸金難買寸光陰。’所以說，時間就是金錢。此外，效率也很重要，一個企業沒有效率，企業就不能生存，效率就是一個企業的生命啊。”他揮了一下胳膊，強調他所說的重要性。

今天，這四句口號，看起來是福至心靈，偶爾得之，卻是創建工業區以后長期積累、長期思考的結果，袁庚自信是正確的，能起到暮鼓晨鐘的作用。他接著說：“香港美麗華大酒店的楊老板是怎么做生意的?他一個大老板，恭恭敬敬地站在門口迎候客人，每進來一位客人，他就給人家鞠一個躬。而我們呢，我們的營業員你不買東西就給你臉色看。過去，我們中國還有句話叫：老百姓是做官人的衣食父母。所以，顧客很重要，是我們的皇帝啊。”

解說第四句的時候。袁庚重重地嘆了口氣：“國內辦事不太重視安全，事故多，出了事故領導同志不用負責任，一個健全的法制社會不是這樣的，出了事情，要坐牢，警察局要抓人的，我想安全很重要，想把安全提到法律的高度來認識，‘安全就是法律。”’

蛇口最熱鬧的商業街豎起一塊標語牌，上書：“時間就是金錢，效率就是生命!事事有人管，人人有事管!”

袁庚話音剛落，副總指揮杜庭瑞便開了腔：“你這個思想很新的。內地一杯茶，一根煙，磨磨蹭蹭大半天。那個東西，唉，是不行的。好，你提的這個，對工業區提高辦事效率，少拖拉有好處。”

“好!”副總指揮許智明迫不及待地附和道，“袁董，你這幾句話站得高。”

劉清林、梁鴻坤等一一發表了贊同的意見。

辦公室主任熊秉權提出了自己的看法：“袁董，‘時間就是金錢’與‘效率就是生命’，我認為都不錯。但是，顧客是皇帝這一句嘛，我們是共產黨啊，怎么可能說顧客就是皇帝呢?”

片刻緘默過后，袁庚掉轉了話題，開始商議與日本合作的問題。

會后，袁庚一行離開了蛇口。走之前，他叮囑許智明落實口號上墻的事。之后，許智明找了自己的老友——旅游文化服務公司的總經理鄒富民，商議將前兩句口號做個廣告牌，公開亮出去。一個星期后，鄒富民布置美工在一塊三合板上，用紅漆寫上“時間就是金錢，效率就是生命”兩句話，豎立在指揮部幾棟樓房前面。不幸的是，這塊木板問世不過兩三天，許多人還沒有看到，就被當地農民拆掉當柴火燒了。

過了大半年，袁庚去園壇廟培訓中心講課，再次談到四句口號，他那激昂而富有感染力的說法將培訓班學員的心再次燃亮。11月底，他的幾句口號正式登場亮相，在蛇口最熱鬧的商業街，也就是在華苑酒家門前的小廣場上，豎起一塊標語牌，牌子并不大，亦不氣派，比一人稍高一點。標語牌上書：“時間就是金錢，效率就是生命!事事有人管，人人有事管!”

這塊牌子許多人注意到了，也議論開了。

袁庚發現這塊新標語牌，停下來看了一眼，只覺得心頭一熱

到了翌年春天，一場針對改革開放的非議不期而至。3月28日，谷牧一行視察蛇口，乘車看到“時間就是金錢，效率就是生命”的標語牌，谷牧一邊看一邊念，袁庚說：“寫這標語時，我就準備戴帽子了，有人說這是資本主義的口號。”聽到這話，谷牧笑了。就在這個月，上海某報公開刊登《舊中國租界的由來》。面對如此嚴峻的形勢，袁庚再三考慮，還是私下授意讓人將這塊牌子悄悄拆除掉。

又過了一年多，1983年8月間，周為民就任工業區宣傳處副處長，他很想再做一塊這個口號牌，為此，專門請示了管委會副主任王今貴。

“我覺得這個口號沒有什么錯吧?”王今貴用的雖然是反問句，持的卻是肯定的態度。周為民接了這一“招”，立即布置制作標語牌。不到一個星期，由宣傳處制作的大型巨幅標語牌“時間就是金錢，效率就是生命”，以極其醒目與嬌艷的姿態矗立在港務公司的門前。

當袁庚踏上蛇口港碼頭，發現這塊新標語牌時，停下來看了一眼，并沒有追問是誰擅作主張又豎起這兩句敏感的口號，只覺得心頭一熱，分明感到工業區干部的心都是相通的，大家勁往一處使，為了國富民強都在搶時間，爭效率。讓他欣慰的是，這塊牌子重新沐浴在陽光下、海風中，也說明政治環境相對地寬松起來了。

“時間就是金錢，效率就是生命。”

袁庚嘴里念念有詞。

他相信，這是晨鐘暮鼓，是銅琶鐵板。蛇口人正以全新的觀念在與光陰賽跑，在用生命鍛造輝煌。

對這兩句口號，袁庚思量著，什么時候中央最高層領導視察蛇口，讓他點個頭，表個態，嗬，那就真是東風吹，軍號響，戰旗飄飄了!

5年來辦工業區的這條路到底對不對?“時間就是金錢，效率就是生命”這口號究竟是對還是錯

1984年1月22日上午9時20分，香港招商局大廈38層袁庚辦公桌上的電話急促地響了起來：“袁董，鄧小平同志過兩天會來深圳視察，聽說會來蛇口。”

“這件事情我已經知道了。”袁庚不僅知道，而且將預定視察、參觀的線路及早向有關部門作了匯報。并秘密地布置了接待準備工作。但是，鄧小平具體什么時間來蛇口還不清楚。這些天來，袁庚一直處在極度的幸福和極度的忐忑不安之中。他只知道自己是改革開放試驗場上的一名考生，不知道他目前的這份蛇口答卷，是否能讓總設計師給個“及格”的分數。

三天后，1月25日下午2時35分，袁庚再次接到電話。“袁董，首長明日上午到。”他說，深圳市委接待處的黃處長透露，首長到了深圳，一路上都沒有明確表態。對外口徑只是度假。

袁庚在冥想著、思忖著，如何在第二天的匯報中，讓鄧小平全面而精確地了解蛇口工業區。

“通知工程公司連夜加班，埋水泥柱，漆上油漆，用五六米長的鐵皮和三角架，把‘時間就是金錢，效率就是生命’的牌子重新做一個，放在從深圳到蛇口的分界線上。”袁庚的聲音中透出一股威嚴，“我要讓首長路過時看到那個標語牌。”這個決定令所有人都看著袁庚，猜測他哪根神經搭錯了。

5年來辦工業區的這條路到底對不對?“時間就是金錢，效率就是生命”這口號究竟是對還是錯?現在，到了該理清方向，弄明蛇口工業區究竟能走多遠的時候了。這一晚，袁庚沒有睡好，即便在睡夢中也在反復掂量著如何匯報得既準確又生動，既全面又簡潔，既平實又出彩……

清晨，在蛇口與深圳的交界處，經過通宵的加班趕工，一塊巨大的廣告牌迎風佇立，藍底鐵皮板上寫了12個白色的巨幅大字：“時間就是金錢，效率就是生命”。無論是口號透出的精神底蘊還是醒目的形式，不能說是“絕后”，但絕對是“空前”。

“對!”小平同志語氣短促有力。袁庚終于舒了口氣。這在當時頗具爭議性的口號，獲得了鄧小平的肯定

1984年1月26日上午9時30分，小平同志在中央、省、市負責同志王震、楊尚昆、劉田夫、梁靈光等陪同下開始視察蛇口工業區。

“首長來工業區視察，是蛇口工業區全體員工多年的愿望。今天終于盼到了。”在蛇口工業區辦公大樓門前，袁庚發表了極其簡短的歡迎辭。隨后，在蛇口工業區辦公大樓7樓會議室，袁庚站在工業區全景模型前，向鄧小平等人介紹工業區的全貌。鄧小平含笑地望著袁庚，這位運籌帷幄的智者，此刻真像一個主考官。

“1979年，蛇口一片荒灘，路面坑坑洼洼，連廁所和洗臉水都沒有。如今道路四通八達，廠房林立，一個現代化工業區已初具規模……”袁庚對蛇口如數家珍，這里是他的桃花源。“黨中央的對外開放政策在蛇口工業區兩平方多公里土地上發揮了巨大的威力，建設這樣一個工業區。卻沒有花國家一分錢……”

袁庚指著模型內的碼頭模型給鄧小平一一介紹，“工業區的首項最大工程就是建設碼頭，花了一年時間建成了600米順岸碼頭，可停泊3000噸至6000噸的貨輪，與香港通航已有兩年多時間了。”鄧小平移步窗前觀看繁忙的碼頭，說：“你們搞了個港口，很好!”

這是鄧小平深厚的第一句“很好”。他對港口、碼頭興趣正濃，問了一連串的問題：“碼頭夏天能游泳嗎?有沒有沙灘?你們是怎樣搞法的，招標嗎?”面對連珠炮似的問題，袁庚一一細心地作了回答。當他匯報到工業區所有工程建造都是采用投標形式時，不動聲色的鄧小平有點激動了。

“這幾年來工業區的基本建設資金全靠自籌，其中大部分是貸款，一部分是招商局5年不上繳利潤的十分之一。”楊尚昆笑瞇瞇地插了一句：“他們的好處是一家人說了算，沒有人干涉，他們也不希望別人干涉。”

鄧小平滿意地笑了：“怎么，去看一看吧?”他按捺不住地想看看這個新型工業區。

“小平同志，請再給我5分鐘。”袁庚大膽地請求道。作為蛇口工業區第一號人物，袁庚是多么渴望徹底地傾訴啊!鄧小平點點頭：“沒關系，等會兒再看。”

袁庚輕舒了一口氣，接下來的匯報，他用了20多分鐘的時間，更加充滿自信。“創辦蛇口工業區之前，這塊土地是人口外逃外流的必經之地。自從辦了特區后，不但制止了人口外流，反而使人才回流，資金回流。工業區創辦4年來，由客商獨資或合資興辦了74家企業，其中51家已經投產，14家開始盈利……”

袁庚強調：“這幾年蛇口工業區冒了點風險，進行了一系列改革……如人事勞動制度實行了招聘制和合同制，工業區領導班子實行民主選舉和企業經理聘用制。這點改革不知道是成功還是失敗?”他頓了頓，再次用目光詢問著鄧小平。

鄧小平再一次微笑點頭。

最后，袁庚拋棄一切顧忌，很激動亦很自然地，用右手輕輕按了一下鄧小平的手臂。拋出了分量最重的一個問號。

“小平同志，我們提出了一個口號，叫作：時間就是金錢，效率就是生命。不知這提法對不對?”

全場百多人突然寂靜無聲，大家都屏住呼吸。

“哦，我們在進來的路上看到了，是塊標語牌上寫的。”鄧小平的小女兒毛毛提示說。

“對!”鄧小平語氣短促有力。

袁庚終于舒了口氣。這個在當時頗具爭議性的口號，獲得了鄧小平的肯定，讓人欣慰。

責任編輯 劉金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