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戰中的一次特殊空襲

人們大多認為，1942年空襲東京的美國空軍飛行員杜立德是轟炸日本本土的第一人。其實早在1938年，以徐煥升為首的中國空軍曾對日本進行了一次鮮為人知的“紙片轟炸”。

傳單從天而降

1938年5月20日凌晨，日本長崎。

天剛蒙蒙亮，一家壽司店的老板打開店門，映入眼簾的是街道上鋪滿了一地的白色紙片；再環顧四周，發現屋頂上、院落里也有許多這樣的紙片，隱約間能看見紙片上印著一些字樣。老板好奇地拾起幾張紙片，只見上面印著中日文對照的文字:“爾國侵略中國，罪惡深重。爾再不訓，則百萬傳單將變為千噸炸彈，爾再戒之。”“中日兩國有同文同種、唇齒相依的親密關系，應該互助合作，維持亞洲和全世界的自由和平，日本軍閥發動的侵略戰爭，最后會使中日兩國兩敗俱傷，希望日本國民喚醒軍閥，放棄進一步侵華的迷夢，迅速撤回日本本土?！蹦抢习孱D時大驚失色。

越來越多的人會聚到街道上，大家開始竊竊私語，議論紛紛。這么多的傳單是從哪里來的，難道這些傳單是從中國飛來的？長崎地處日本九州，與中國大陸遙隔千里，只有飛機才可能飛過海洋，到長崎投下這么多的傳單。中國飛機既然可以扔下傳單，就可以扔下炸彈，這說明日本政府所稱的本土防衛嚴密、固若金湯根本不可信。在場的每個日本人心中仿佛注入了鉛塊，沉悶而憂慮。

隨后，這個壽司店的老板把情況報告給日本安保部門。日本安保部門霎時像熱鍋上的螞蟻，慌亂不堪。片刻冷靜之后，他們派遣人員四處在轄區內進行搜索，并將傳單交由“王子制紙”八代木工廠化驗，證實傳單的確來自中國。此時日本的防空部門才“大夢初醒”，對福岡實行燈火管制，地面高炮也猛烈開火，但這已經成為中國飛機的“送行禮炮”。散發這些傳單的兩架中國飛機早已毫發無損地從長崎附近離開日本領空出海，開始返航。

計劃醞釀已久

1938年初，經過半年多的戰爭，中國東部沿海大部分地區已經淪陷于日軍鐵蹄之下，中國軍隊損失慘重，國內外不少人認為抗戰已無勝利的希望，主張放棄抵抗，向日本投降。鑒于這種情形，中國空軍決定組織實施對日本本土的空襲。

當時中國空軍裝備的轟炸機中就數馬丁轟炸機性能最佳。馬丁轟炸機是美軍20世紀30年代初期所裝備的標準轟炸機，中國1936年以民眾募集的資金定購了9架。該機雙發中單翼，四座，安裝兩臺萊特R1820發動機，單機最大功率750馬力，最大時速383千米，最大作戰航程2140千米，武備3挺7.62毫米機槍，最大載彈量1800千克，封閉式座艙和旋轉炮塔，速度快，載彈量大，是當時中國空軍裝備最先進的飛機?？箲鸨l后，中國空軍在與日本的血戰中傷亡慘重，其中能夠飛抵日本本土的薩伏亞S-72和馬丁-139WC等兩種遠程轟炸機損失殆盡。

1937年9月，中國軍事代表團赴蘇聯洽談軍事援華問題時，收到蔣介石密令：務必購買可用于轟炸日本的遠程重型轟炸機。10月，蘇聯對華軍事援助協議中的6架TB-3重型轟炸機如愿飛抵蘭州。11月30日，其中的5架由蘭州經漢口飛南昌，進行對日轟炸前的臨戰訓練。不幸的是，日方得到了南昌有中國重型轟炸機的情報。12月13日，日機空襲南昌機場，當場炸毀我方兩架飛機，炸傷3架，剩下的戰機被迫飛返蘭州躲避空襲。這一次意外轟炸，幾乎炸碎了中國空軍遠程空襲日本的最后希望。

就在人們為轟炸機一事幾近絕望的時刻，美、英、法、荷等國的多名志愿飛行員來到中國參戰，同時帶來了4架馬丁-139WC轟炸機、7架伏爾梯V-11輕型轟炸機和剛剛從歐美淘汰的諾斯洛普G2E輕型轟炸機數架，中國空軍一度被掐滅的希望之光又重新燃起。

勇士臨危受命

中國空軍得到馬丁轟炸機后，專門組建了直屬空軍司令部指揮的第30中隊。由于在作戰中的損失，該中隊至1937年10月只剩下5架飛機，中國空軍被迫撤消第30中隊，將殘存的馬丁轟炸機劃歸第14中隊，該中隊是由英、美、法等國的志愿飛行員組成的，由航空委員會秘書長宋美齡的美國顧問陳納德直接指揮。國民黨空軍似乎又看到了希望，但外籍飛行員卻稱執行轟炸日本的任務風險太大，提出了讓國民政府無法接受的天價酬金。為此，國民政府航委會決定由中方飛行員來執行這一任務。

在討論轟炸日本本土計劃時，空軍飛行員徐煥升上尉主動請纓，說:“身為革命軍人，應把自己貢獻給國家。不論面臨任何危險，我都義不容辭?！彼侵醒牒叫５谝黄诋厴I生，曾被選派到德國實習，并擔任過蔣介石的專機駕駛員，是中國空軍資深飛行員。接受任務后，他利用疏散躲避日軍空襲的機會，取得了對轟炸機的控制，正式宣布接管第14中隊。接著，他們開始了緊張的戰前準備，一方面將飛機炸彈艙改裝為油箱，以增加攜帶的燃料，增加航程，并加裝了無線電定向儀，以保障遠程飛行的航向準確；另一方面從各部隊抽調曾經駕駛過馬丁轟炸機的空勤人員，在四川北部的鳳凰山基地進行集中訓練，主要是模擬實戰的長途夜航訓練。1938年5月初，根據訓練情況確定執行轟炸任務的兩個機組人員，長機由徐煥升為正駕駛，蘇光華為副駕駛，劉榮光為領航員，吳積沖為通訊員，飛機編號1403；僚機由第19中隊副中隊長佟彥博為正駕駛，蔣紹禹為副駕駛，雷天春為領航員，陳光斗為通訊員，飛機編號1404。隨后，這兩個機組飛往漢口王家墩機場待命出擊，待命期間蔣介石和宋美齡接見了機組成員，以示鼓勵。經研究決定：轟炸行動以寧波為出發基地，沿舟山群島南部，避開日軍的防空警戒系統，橫渡東海，以日本九州的鹿兒島為目的地。轟炸機將全部攜帶傳單，既可顯示中國空軍擁有攻擊日本本土的能力，又能顯示中國泱泱大國的慈悲胸懷，比起日軍的殘暴，更具有對比性。

空襲順利實施

5月19日15時許，兩架馬丁轟炸機從漢口起飛，17時降落于寧波櫟社機場，加油并裝載傳單。23時30分，飛機從寧波起飛，以3000米高度向東飛行，東海上空海風強烈，加快了飛機航行速度。飛行了一刻鐘左右，發現中國海岸有日艦5艘，燈光通明，大概聽到了飛機的聲響，正用探照燈向空中掃射，又不時盲目開炮，夜空中彈光四射。

5月20日零時35分，徐煥升給基地發回電報:“云太高，不見月光，完全在黑暗中飛行。”剛出發時，兩架轟炸機靠寧波地面電臺導航。遠離大陸后，就只能憑借儀表進行盲目飛行。一個多小時后，飛機進入日本近海，徐煥升再次向基地發報：“現在成隊飛行，一切平安。”

凌晨2時20分，機組發現了海岸線，與航行圖對照，確定為日本九州島。當徐煥升看到地面閃爍的燈光時，不禁欣喜若狂。飛行員查證航圖，推定下面的城市就是長崎，于是飛機降低高度，繞城盤旋一周，將各自尾艙內裝滿傳單的麻袋搬出，當飛機高度降至3500米時，一份份傳單像白色的炸彈從艙板下的方形射擊孔投出，紛紛揚揚地飄向日本本土。

3時45分，飛機進入福岡。日方發現上空有飛機后，立即發出防空警報，探照燈對空亂照一氣。機組人員鎮靜自若，一面投下照明彈，一面投下傳單。4時32分，編隊飛越九州上空，第三次撒下傳單。兩架飛機在日本上空盤旋了兩個多小時，把帶去的200萬份傳單全部投完后，又從容返航。

5月20日拂曉，飛機飛抵我國東海岸時，隊員們發現有日機試圖攔截，并遭到海上日艦高射炮的襲擊。遠征勇士利用云霧作掩護，以高超的飛行技術沉著應對。徐煥升意識到，如果返回寧波，跟在后面的日機很可能尾隨轟炸寧波機場，便臨時決定直飛南昌。上午8時48分，長機、僚機分別降落在南昌和玉山機場，加油后繼續西飛，中午11時30分安全降落在漢口機場。東征勇士們經過16個小時的長途飛行，圓滿完成了這次任務。

壯舉震驚寰宇

東征勇士勝利歸來的喜訊，很快在武漢三鎮傳開。漢口機場鑼鼓喧天，紅旗招展，各界代表云集機場舉行了盛大的歡迎儀式，漢口市民夾道歡迎凱旋的空軍勇士。

5月22日，中國共產黨、八路軍駐武漢辦事處代表周恩來、王明、吳玉章、羅炳輝赴航空委員會，分別代表中國共產黨和八路軍，慰問徐煥升等勇士并贈送錦旗。中共駐武漢辦事處送的錦旗上寫道:“德威并用，智勇雙全”；八路軍駐武漢辦事處送的錦旗上寫道：“氣吞三島，威震九州”。周恩來發表講話，贊揚勇士們的英勇行為，并與徐煥升和佟彥博合影留念。

23日，周恩來又在《新華日報》發表文章，熱情稱贊說：“我國的空軍，是新的神鷹隊伍，正因為他們歷史短、沒有壞的傳統，所以民族意識特別濃厚，而能建樹了如此多的偉大戰績，這更增加了我們的敬意?！?/p>

蔣介石從洛陽發來專電，嘉慰徐煥升等8位遠征勇士。他在總結抗日戰爭中還將徐煥升遠征日本一役引舉為范例。

盡管這次被稱為“紙片轟炸”和“人道遠征”的空襲并沒有改變日本軍國主義的侵略本性，但它徹底打破了“大日本神圣領空不可入襲”的妄言，對打擊日本侵略者的囂張氣焰和增強中國人民抗日的斗志起到了巨大作用，在全世界引起轟動，中外各大媒體紛紛對此進行報道。

《新華日報》以《為喚醒日寇鐵蹄下民眾，我神勇空軍征日創偉舉》為題報道了此次遠征行動，并發表了《空軍英雄遠征的意義》的評論。路透社以《中國飛機轟炸日本》為題，詳盡介紹中國空軍遠征的經過。香港報紙評論說：“傳單比炸彈更具威力，中國空軍來去自如，足見日本空防不可靠，今后日本人不得安寧矣?！薄岸稹焙笃?，美國《生活》雜志評選并刊載出“二戰”中聞名于世的12名飛行員的照片，其中就有擔任這次“紙片轟炸”行動的隊長徐煥升。該雜志明確指出，徐煥升是先于美軍杜立德轟炸日本本土的第一人。

這是世界航空作戰史上絕無僅有的紙片轟炸，是整個抗戰時期中國空軍最有特色、最輝煌的作戰行動之一。這次遠征顯示了中國空軍具有直接打擊日本本土的能力，無論從政治上、軍事上還是心理上都具有重大的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