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道光四年(1824年)三月的一天夜晚,江西永新縣高橋鄉溶江村一間普通的民房里傳出一聲響亮的嬰兒啼哭聲。“生了,生了,是個男孩!”接生婆興奮地向房外喊起來。
正在廳堂來回走的中年男子焦急的臉上露出了笑容,一顆懸著的心終于放下來了。這位男子名叫劉約齋,年近四十,尚未有子嗣,如今中年得子,心中的喜悅自不待言。他給兒子取名先,字邵心(后劉先自取號覺齋)。
劉約齋雖為農耕,但家有良田數十畝,家境尚可,在當地也算望族。劉約齋立意要好生培養兒子,供他讀書,冀望兒子長大后奪取功名,光宗耀祖。
劉先5歲時即被送往私塾讀書,他自幼聰穎,記憶力好,才思敏捷,又勤于攻讀。稍長,博覽群書,文章詩詞樣樣在行,特別擅長做對聯。同輩把他看成是可敬畏的朋友,長輩夸他是將來大有出息的才子。據溶江劉氏族譜載《劉約齋老先生暨令朗覺庵合傳》云:“先,邑中奇杰也,少負卓爾不群之才,其詩文豪邁奔放,無一語拾人牙慧?!?/p>
道光二十二年(1842年),18歲的劉先縣試考中頭名秀才。此時,他篤信古人說的“讀萬卷書,行萬里路”,不惜變賣田產,籌措資金,出外游歷,足跡遍天下。幾年間,他游覽了祖國許多名山大川、勝景古跡,見過了眾多歷代碑文石刻,眼界開闊,學識大進。同時他通過游歷天下,也體察了民間疾苦,深感社會黑暗、官場腐敗,對內外交困的清朝政府心存不滿。
劉先游歷回來后不久,父母先后亡故,自此家道中落,經濟狀況每況愈下,生活窘迫,幾乎到了難以為繼的地步。此時,在劉先心中追求功名已成虛幻夢想,為了維持生計,只好設館授徒謀生。他生活維艱,又懷才不遇,抱負難展,胸中負氣,內心很不平靜。他在《送步芳侄遠游》詩中表露了這種心境。詩曰:
分手霎時各一天,
離亭祖道敞瓊筵。
煩惱大都擬阮籍,
愴懷不樣似張巔。
吾家三千駒思聘,
我輩一丘貉共眠?
自愧金山長伏櫪,
奇功哪得勒燕然!
1851年1月,洪秀全領導的太平天國革命運動在廣西金田爆發,1852年太平軍圍桂林、入湖南、克全州和道州,發布《奉天討胡布告四方檄》,聲討清廷的暴虐,宣傳“天下一家”、“共享太平”的政綱。運動很快席卷湘南,起義軍連破郴州、永興、安仁、攸縣、茶陵,醴陵等州縣。西王蕭朝貴一部進入與茶陵相鄰的永新縣,災難深重的永新貧苦百姓奔走相告,踴躍參加起義隊伍。飽嘗生活艱辛的劉先甚為興奮,覺得太平天國運動是改變自己命運的一次良機,給他帶來無限希望,于是毅然參加了太平軍。由于他通曉文墨,又寫得一筆好字,便在起義隊伍中擔任了一名文書。
1853年1月,太平軍攻克武昌后,為了適應革命形勢大發展的需要,舉行了一次選擇文武官員的考試,劉先有幸參加了這次文科考試。在對策考試中,許多考生都是連篇累牘、洋洋萬言為天國歌功頌德,劉先卻別出心裁,僅獻五言詩一首,詩曰:
日月光天德,
山河壯帝基。
太平無以報,
愿上五言詩。
不料正合洪秀全的心意,洪秀全拍案叫好,親自召見了劉先。在召見中,劉先對洪秀全的策問侃侃而談,對太平天國運動發展方略提出了不少有見地的見解。洪秀全甚為贊賞,遂將劉先拔為文科榜首,令他在軍中參謀軍務,主持宣傳。
鑒于此前太平軍疏于宣傳,因而所到之處民間多有反抗。對此,劉先建議派員到處演講,揭露清朝腐敗及殘酷壓迫、戕害百姓的黑暗統治,宣傳天國政策,以喚起漢人的民族精神和反清意識,擁護起義。此舉收效果然顯著,受到諸王贊許。
1853年3月,太平軍攻克南京,定為首都,全軍振奮。時劉先授命為秘書總監,欣然命筆為“天王殿”題聯兩副。其一:“虎賁三千,直掃幽燕地;龍飛九五,重開堯舜天。”其二:“舊主本仁慈,任用貪官污吏,敗壞了二百余年基業;新君真神武,統領猛將雄兵,要奪回一十八省江山?!?/p>
兩副對聯對革命的雄渾氣勢作了應有的渲染,對革命領袖也作了應有的歌頌,對前明因用貪官污吏而亡國的沉痛教訓作了深刻的反省,寄托了人們對天國殷切的期望。天王認為寫得十分出色,立令繕貼于殿柱之上。同年五月為了徹底推翻清朝,天王派天官副丞相林鳳祥、地官正丞相李開芳率軍兩萬北伐,直搗清朝政治中心北京。
由于劉先堅定的政治立場、淵博的知識、出色的才干,深得天王洪秀全的信任和器重,他“錦袍玉帶”在天朝為官,盡心輔佐洪秀全十余年,參與了天國各種制度和措施的制定,為太平天國事業作出了貢獻。
隨著時間的推移,太平天國領袖卻一改“凡天下男人皆兄弟之輩,天下女人皆姐妹之群”的初衷,公然宣稱:“貴賤宜分上下,制度必講尊卑”、“生殺由天子,諸官不得違”。上層人物的勾心斗角,潛藏著覆亡的危機。對此,劉先早有覺察,曾多次向天王和軍師錢江暗示或提醒注意,然而卻沒有得到任何反應。
劉先深為太平天國的前途擔心,但又無可奈何。當時戰事頻仍,烽火遍地,家鄉音稀,他憂國憂家,心煩意亂,其《江南寄堂弟》就充分表現了這種苦悶的心情。詩曰:
飛鳥不知吳天長,
兄弟同胞各一方。
世界花花千萬態,
家書草草兩三行。
君無魂夢來江左,
我有情懷思故鄉。
可嘆梁間雙燕子,
棠棣何處覓芬芳。
不久,天京又先后發生了“楊韋事變”和“翼王出走”等事件,太平天國領導集團的分裂,大大削弱了起義部隊的力量,劉先為太平天國的前程憂心忡忡。
1864年太平天國革命失敗以后,劉先化裝逃離南京,躲躲閃閃,到處流浪,輾轉3年,才攜其在南京娶的妻子回到故鄉永新溶江,改名劉元,謊稱多年在外做富家塾師,以躲過官府追查。劉先回鄉后,生活無著,只好教蒙館謀生。他經常懷念當年天京的情景,吟《金陵嘆》以抒發自己心頭的傷感與悲戚:
回頭一望嘆銅駝,
斗酒澆胸且放歌。
城闕干霄秋氣迥,
山川如畫夕陽多。
六朝富貴浮云散,
五代豪華飛鳥過。
我欲乘風追少伯,
五湖煙水托微波。
就這樣,劉先抱著矛盾、彷徨的心情,對著無可奈何的世事,掙扎著度過晚景,享年七十有零。臨終前他曾自擬一副挽聯,為一生作了個總結:
少年壯氣作長虹,排山倒海,賽過了許多英雄,今歸天國;老大鄉梓理舊業,研史窮經,幸有些零星筆墨,留在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