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剛進辦公室,手機就響了。接通后,母親焦灼的聲音,有如艷陽下的黃豆莢般在耳邊爆響:“快回來一趟,皓皓(我兒子)被貓抓破了手,得趕緊去打針。”
一到巷口,母親就迎了上來,喋喋不休地說起祖父來。這時,我才知道,母親讓我回來,并不僅僅是因為兒子,更多的是由于祖父的倔強。原來,祖父當時見重孫的手出血后,怒不可遏,立時決定將貓送人,可就在他將貓抓住的時候,貓如法炮制,在他的手上同樣也留下了兩道血淋淋的爪痕。祖父卻聽不進母親的話,執意不肯去醫院,勸急了,大光其火,說自己一把老骨頭了,還怕死不成?母親無奈,只好打電話搬救兵。
祖父的性格我是知道的,只要他拿準了,絕不會輕易改變主意。進了家,果見他陰著臉,一聲不吭地生著悶氣。看這架勢,硬勸只會適得其反,走一步算一步興許情況會有轉機,于是,我賠著笑臉,讓他帶著皓皓一起去醫院。話音未落,祖父就狠狠地瞪了我一眼,但待我說出皓皓是他從小帶大的,打針時只有他才能哄住,他的臉色才漸漸和緩下來,沉吟片刻,輕輕地點了點頭。
一路上,我眉心緊鎖,一籌莫展,為如何使祖父就范傷透了腦筋。快接近醫院時,腦中突然靈光一閃,頓時計上心來。
到了醫院,掛號,開藥單,付款取針,一切按照醫生的安排和吩咐,有條不紊地進行。祖父一門心思全在重孫身上,全然不知我已在辦公室里問和醫生悄悄通了氣。打完針,祖父抱著重孫就要走,卻不料被面帶笑容的醫生攔住了:老先生,你孫子也給你付過接種疫苗的款了。祖父猝不及防,愣怔了半刻,旋即將審訊般的目光投向我。我賠著小心,將付款票據回執遞給他,他仍舊將信將疑,放下手中的重孫,取出衣服內袋隨身攜帶的老花鏡,戴上了,左看右瞧,不時恨恨地瞪我一眼。醫生的話又適時響起:你若不打針,這三百元就得作廢,再說,這是你孫子的一片孝心。祖父頓時如臥針氈,如芒在背,站也不是,坐也不行,嘴里一個勁地嘀咕,三百元可不是個小數目,當年蓋間房也不過這個數。終于,他慢騰騰地走到醫生面前,伸出了胳膊。
走出醫院,深秋的陽光像被濾去了重量,溫軟而輕柔。兒子打針時哭鬧了一番后,此時徹底安靜了下來,祖父若有所思,一聲不吭,絲毫沒有向我發難的跡象。而醫院里發生的那一幕,使我不禁想起兒時生病時,因為害怕打針,祖父絞盡腦汁,甚至事先買好了糖葫蘆放在醫生那兒,誘哄著我去醫院。此情此景,恍若昨日,卻在不經意間,我跟祖父已然調換了位置,搜腸刮肚想辦法的是我,祖父卻成了身不由己的那一方。
晚上下班回家,剛到村口,就看見祖父止在我不遠處,身邊圍著幾位老哥。祖父聲若洪鐘,邊說邊咂舌:你們猜我被貓抓破了皮花了多少錢?不待眾人接碴,又自說白話:乖乖,三百元!可我孫子眼皮都沒眨一下就付了。祖父說這話的時候,身體前傾,伸著三根手指頭,那夸獎的神態和動作,很有幾分天真可愛,像極了當年我向伙伴炫耀時說,全世界只有我爺爺可以在醫生那得到糖葫蘆時的情形。
我不由會心地笑了:生命雖然無法流轉,但,愛卻可以輪回!